“法法, 你回來啦!”


    “嗯。”淵法眉眼間掛著一絲笑意, “什麽主意?”


    阿窈和淵法對視良久, 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 鼓足勇氣,終於開口說話。


    “呀,那當然是我摘了些花茶,想請你品嚐的主意。”


    為了自圓其說,阿窈努力解釋:“等山楂過季了, 我們賣些花茶也是極好的。”


    話一出口,阿窈暗自唾棄自己。


    ——怎麽能慫成這個樣子呢!


    這明顯的假話, 漏洞百出。淵法提醒道:“賣茶?是上次從地府領的俸祿不夠用嗎?”


    ……


    野玫瑰小小的花苞,在瓷白的茶盞中綻放出春天的氣息。粉粉的顏色遇水變成殷紅,一會兒便將水也染得帶些粉意。


    玫瑰的香氣氤氳在這一方天地間。


    淵法象征性地嚐了一口,把這杯花茶放下, 慵懶道:“茶也喝了, 主意也直說罷。”


    “你看出來啦。”阿窈被戳破也不尷尬,反而鬆一口氣。


    她破罐破摔道:“關於居菡芮的那筆請願,我有一個理性的想法。”


    “嗯。”淵法一邊回應著阿窈,一邊從衣袖裏拿出一個黑色錦囊。


    這神情模樣, 落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阿窈眼中, 變得有些輕慢。


    仿佛在說,“我知道你要說些什麽, 肯定是一些幼稚的想法,所以沒必要認認真真地聽。”


    這種認知令阿窈炸毛,她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越來越勉強,眼角硬生生泅出一絲紅意。


    阿窈討厭這樣的自己,遇上事兒,軟弱無能,連好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都不能。


    生前如此,死後依舊。


    若說有什麽變化,那便是死後不想再逆來順受的決心,以及對蕭睿的怨懟。


    ——你害我身首異處,我為何要報答你一個花好月圓?


    世間遠沒有這樣以德報怨的道理。


    再一抬眼,阿窈的眼中不再有動搖的蹤跡,眼尾的那一抹紅色漸消。


    她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語氣平和冷靜。


    “我決定接下這筆情願。但也僅限於給居菡芮一個孩子。”


    淵法不知道為什麽他一個拿錦囊的功夫,小孩兒就跟要哭了似的。


    因為在地府討論有關居菡芮請願一事,淵法覺得自己的語氣過於公事公辦。


    小孩兒隻是個小孩兒,在她自己的想法中快樂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剩下的,他來考慮。


    至於獨立地撐起紙奉廟,淵法想,等他要離開之前再培養也來得及。


    把乾坤囊遞給阿窈,他說:“送你的,打開看看。”


    “啊?”阿窈沒料到這種發展方向,感到錯愕。不過還是乖巧地接過來,依言打開。


    黑色的小錦囊看似其貌不揚,在光影變幻中,暗紋浮現。


    拉開錦囊的束繩,向內看去,幾串糖葫蘆安安靜靜地躺在囊中。


    阿窈目測一下,約莫二十多串。


    這麽小的錦囊能裝得下二十多串糖葫蘆?


    淵法看到了阿窈狐疑的神色,親手從乾坤囊中拿出了兩串糖葫蘆。


    “這叫乾坤囊,內裏空間很大,能裝山海。”


    這兩串糖葫蘆被送到阿窈麵前。


    葳蕤燈火中,糖衣閃著細碎的光。


    阿窈同這些細碎的光,一起映在淵法若有星河的眼眸中。


    “阿窈,你可以更隨心所欲些。不願意接的請願,便不接。”


    “不論凡塵紛擾,阿窈要開開心心。”


    淵法如是說。


    “法法不是希望我接下這筆請願嗎?”阿窈摸不準淵法的真實想法。


    “不是。”淵法說:“我跟你分析利弊,是希望你明事理。”


    “但是你沒有必要因為事理而讓自己不開心。”


    阿窈抱著淵法給的兩串糖葫蘆,笑得很甜。“不過我如今打算接下這筆請願了。”


    “嗯。”


    “因為即便不接,他們有孩子是遲早的事情。那不如接下,還能賺個人事費用。”


    “想順便賺個好心情嗎?”淵法問。“那個孩子,我們可以精挑細選。”


    阿窈沒想到,淵法竟然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我正想說這事兒呢!就是不知道紙奉官能不能貿然插手凡人子嗣的特點。”


    “在沒有許可的情況下,是不可以的。”淵法話鋒一轉,“但是,請願內容包含子嗣性別,我們可以在滿足條件的情況下發揮。”


    就是有辦法的意思。


    阿窈的到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以心滿意足地好好睡一覺了。


    這幾日煩惱居菡芮的事兒,她那麽愛睡覺的一隻鬼,都失眠了。


    低頭看到懷中的糖葫蘆,高興之餘,發覺絲毫違和。


    “法法,你不是對糖葫蘆過敏嗎?”


    淵法不是生理上的過敏,這三界中,能傷害到他的植物,幾乎不存在。


    他是因為,在凡間曆劫的一世——


    那是一個冬天,京城沒下雪,但抵擋不住的寒意,讓空氣中充滿著幹燥的澀冷。


    冬風如幹裂斷刃的鈍刀,將所到之處裸露在外的肌膚一點點割傷。


    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兒,赤足跑在寒冰的石板街上。


    他的臉上都是灰泥,頭發也因為長時間未打理而打綹。


    衣服破破爛爛,縫補多次也補不上那一個個洞。


    這便是淵法。


    來凡間渡劫的最後一世,他是個小乞兒。


    此時的拔腿狂奔,不過是,為了跟街邊惡犬爭一個饅頭。


    遠處馬蹄聲悠揚,近處犬吠聲張狂。


    “籲!”緊急的勒馬聲響徹整條石板街。


    淵法沒來得及嫌這聲音吵耳朵,漫天的痛感直接掀翻了他的天靈蓋。


    “怎麽了?”軟糯糯的聲音在發問。


    “回三小姐,馬車撞到了一個小乞丐。”聲音洪亮,屬於剛剛勒馬的那個人。


    疼痛讓淵法反應過來,那人口中被撞的小乞丐,就是他。


    隻是這疼痛感,如同沉重的鎖鏈鐐銬,把淵法銬牢在地麵上,連翻個身去看這聲音的主人都不能,更遑論伸手去夠被撞飛幾步之外的饅頭。


    軟糯糯的聲音主人自己跑到了淵法麵前,神色慌張。她皺成了八字的眉毛蠢蠢的,卻充滿歉意。


    “你怎麽樣,流了好多血。”


    語氣不穩,哭腔明顯,是幼年阿窈。


    淵法強壓著痛,緩緩地從地上起身。他還未來得及做動作,就被阿窈捉住了手腕。


    “你別動,我帶你去找大夫。”


    自出生為止,都沒有見過大夫的淵法,並不覺得這點小傷值得大動幹戈。


    對他來說,比找大夫更重要的,是那個饅頭。


    隻是這一耽誤,幾步之外沾血的饅頭,已然被惡犬叼走了。


    “饅頭……”


    饑餓與疼痛的雙重打擊之下,淵法暈了過去。


    他暈倒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是阿窈幾欲哭出來的眼睛——大大的,卻盛不住擔憂。


    再醒來時,淵法在一個醫館,阿窈已經不見了蹤影。


    據醫館的大夫說,小姑娘給他留了封信和一串糖葫蘆。


    淵法作為乞丐,並不識字,卻知道糖葫蘆是可以吃的。


    他太餓了,目光偏向那串糖葫蘆,猶豫之下,選擇把它吃掉。


    自此,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副好身體的小乞兒淵法,成功患上了胃絞痛的毛病。


    並且這個毛病,在他渡劫恢複真身之後,也沒有完全見好。


    一旦看見糖葫蘆,就會犯病。


    這些都是前塵往事了,淵法用朔回鏡看到,他走之後,阿窈回醫館來找過他。


    估計阿窈已經不記得了。


    回憶至此,淵法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你不知道嗎?”


    這入耳的笑意勾起了阿窈的興趣,不期然的,她撞進了淵法眼中彎彎的溫柔中。


    “我應該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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