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白漸瀟無言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來客,這家夥穿著一件百衲衣一樣的破爛衣服,渾身一塊塊的不知道是補丁還是口袋,背上背著一個巨大的帆布包,裏麵塞著電鋸、榔頭、雨傘、拐杖等等數不清的物件。“還在被夜半的鬼哭狼嚎吵得睡不著覺嗎?還在為伴侶的呼嚕聲煩惱嗎?雜貨小王為您傾情推薦靜音貼紙,睡前貼兩張在耳朵邊,隔絕一切噪音!”雜貨小王將一疊花裏胡哨的貼紙獻寶似的舉到二人麵前,“您想要什麽貨直說,隻要是世間存在過的東西,雜貨小王都能給您搞到!”白漸瀟:“……”裹著浴巾頭發還在滴水嘴角沾著泡沫的陸之穹:“……”雜貨小王眼珠子一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來是我打擾了。不過,我這裏還有不少夫妻間的道具哦,保準你……”“不必了不必了,”眼見雜貨小王要掏出什麽不和諧的東西,白漸瀟連忙擺手拒絕,“剛才是你關的門嗎?”“對對,我都忘了介紹了,我今晚住810房,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請多關照!”雜貨小王憨憨一笑。“你不知道那間房……”白漸瀟有些一言難盡。“死過人對吧?沒事兒,”雜貨小王毫不在意,“像我們這種走南闖北的人,什麽地方沒住過?停屍房也好,凶宅也好,照住不誤!其實那些神啊鬼的,都是人自己嚇唬自己罷遼。”“是誰和你說可以住到810來的?”陸之穹問。“就今天下午,我上樓來推銷靜音貼紙的時候。乖乖,每對貼紙賣60積分,那群闊佬上手就是買一打!一個在那裏打牌的漂亮妞突然跟我說,8樓剛死過人,空出了一間豪華套房。我一聽,不用在樓下跟幾隻大臭豬擠一間房,馬上就上來了。”白漸瀟全聽明白了,不由歎了口氣,“真是,要我說什麽好……”“咋咧?”雜貨小王揉了揉通紅的鼻頭,“是不是我穿得太寒磣?其實我也有漂亮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上。”白漸瀟搖了搖頭:“我勸你立刻離開這間房,你說得對,鬼是不可怕,人比鬼可怕多了。”雜貨小王還是滿腦袋問號,白漸瀟拉著他來到隔壁810房,和陸之穹兩人四下搜尋了一番,分別在床底、窗外和空調後麵,找到了幽幽燃燒的白蠟燭。蠟燭顯然是剛點燃不久,隻有幾滴蠟油眼淚般垂落下來,雜貨小王不解地看著蠟燭,“這是啥?”“移災的道具,”白漸瀟冷笑道,“你以為那群人那麽好心邀請你住豪華套房?他們害怕自己大禍臨頭,在你入住之前就在房間中藏好了白蠟燭,想把厄運和災禍都轉移到你頭上。”陸之穹涼涼地插嘴道:“順便一說,上一個做這種打算的人已經死了,碎屍萬段的那種。”雜貨小王嚇得臉色煞白,“我、我聽說過這種髒東西……媽的!”若不是好心的鄰居提醒,他就會無知無覺地躺在舒適的床上,作為替罪羊被殺死,那群人看著漂漂亮亮整整齊齊,都他媽是一群衣冠禽獸!“操!氣死我了,我非得宰了他們!”雜貨小王的臉由白轉紅,渾身多了股走南闖北曆練出來的江湖氣,“特別是那個賣蠟燭的人,作為一個商人居然沒有一點底線,像我就從來不賣這種髒東西!”“是一個叫衣魚的女人賣的,”白漸瀟說,“你要是看見她,一定記得告訴我。現在不是多說的時候,快要十點鍾了,你早點下去回房間吧。”雜貨小王仍漲紅著臉不住嘀咕著,但想到那群人有權有勢,個個比自己強,心底還是有些打怵,對白漸瀟二人道過謝,便背著大帆布包搖搖晃晃地下樓了。“這些蠟燭怎麽辦?”陸之穹問。“就留在這個房間吧,看看會發生什麽。”白漸瀟把問調查官要來的眼球監視器藏在香檳桶裏,再把三根白蠟燭固定在不遠處的桌子上,才和陸之穹離開了810房間。這一晚雖然提心吊膽,但還是平平安安地過去了,沒有尖叫也沒有敲門聲,後半夜白漸瀟甚至還做了個不錯的夢。清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查看810室的情況,蠟燭已經燒掉了半截,眼球監視器顯示沒有任何意外發生。8層走廊上遇到的人也都帶著鬆了口氣的愉快表情,迎接了一個美好的清晨。白漸瀟和陸之穹在咖啡館吃了頓豐盛的早餐,白漸瀟愜意地躺在靠背上,一摸肚子,竟然摸出了一塊軟肉,驚奇地說:“我長胖了!”今天他穿了件短衛衣,稍微抬一抬胳膊便會露出一段腰肢,陸之穹咬著吸管瞥了一眼:“這也叫胖?”“當然,你不知道我從小到大被控製飲食,天天吃西藍花胡蘿卜菠菜雞胸肉,”回想起那些味道,白漸瀟不由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我長到很大,才驚奇地發現別的小孩是可以挑食的,才知道別人的爸爸媽媽會給他們做喜歡吃的菜。”雖然長大後一定程度上能自由地選擇食物,那些被剝奪的自由感,和家人的寵愛卻永遠無法彌補了。“沒關係,現在有我在,”陸之穹笑眯眯地說,“我給你做你喜歡吃的菜,你也可以把不喜歡吃的菜丟給我。”白漸瀟一聽,雙眼亮晶晶的,叉起一塊切成星形的胡蘿卜,湊到陸之穹嘴邊,“來。”陸之穹躲了躲,沒想到他還真來,“哎,我也不喜歡胡蘿卜……不如——我們把它毀了吧。”當即打了個響指,胡蘿卜變成了胡蘿卜灰,飄散在空中,惹得陸之穹打了個噴嚏。他皺著眉頭抱怨道:“這種邪惡的食物就不該存在於世界上。”白漸瀟笑彎了腰,“你呢?你小時候挑食嗎?”“我哪裏敢,”陸之穹說,“我哥就是隻噴火龍,我要是不把飯吃完,他能把我的頭摁進湯碗裏。”“把你帶大,你哥一定不容易。”“他是很不容易,一邊上學,一邊帶我治病,一邊應付親戚,一邊對付董事會。小時候我一直覺得他出門會像超人一樣,‘咻’地飛出去戰鬥,回到家就會變成噴火龍……”“帶你治病?”白漸瀟問。“診斷說是自閉症,但其實不是的,”陸之穹無聊地攪著盤子裏的意麵,“小時候經曆過一場車禍,父母都去世了,我一點皮肉傷都沒有受,但是產生了嚴重的應激反應。據說車禍前我是個非常活潑開朗的孩子呢,那之後什麽都變了。”“還好你沒事,”白漸瀟握著他的手,“一定是你的爸爸媽媽保佑著你。”“……”陸之穹沉默了一會兒,眼神晦暗不明,忽然握緊了他的手,“這件事我沒有和別人說過,但我想告訴你。”白漸瀟隱約感覺他要說什麽很重要的事,屏息等待著。“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我很清晰地記得,車禍發生的一瞬間死亡的感覺。”陸之穹緩緩回憶道,“我感覺那時候我已經死了,渾身冰冷無力,疼痛反而不明顯,越來越沉,意識模模糊糊地向一個黑暗的深淵墜去,那就是死亡的感覺不會有錯。後來我卻毫發無傷地醒過來,看到了事故現場的照片,轎車被前後兩輛大卡車擠成了罐頭,新聞上說這種程度的車禍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會不會是受了內傷?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大腦還是受到了損害,所以會有死掉的感覺。”白漸瀟說。“也許吧……我永遠忘不了哥哥當時絕望的眼神,他抱著我說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以後隻有我們了,他發誓會好好照顧我。但我沒有感覺,沒有悲傷沒有痛苦,好像被罩在了無形的罩子裏,對整個世界都很隔絕。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產生情緒,對人類這種生物失去了同理心,覺得他們複雜又麻煩,更願意和小動物呆在一起。哥哥始終沒有放棄我,他用強硬的手腕試圖將我固定在正確的軌道上,我們從來都不是什麽相親相愛的兄弟關係。”盡管沒有見過這位陸家哥哥,但白漸瀟還是不由對他產生了欽佩之情,隻有親自體驗過才知道,陸之穹作天作地起來會有多難搞,“他是個很好的哥哥。”“你也這麽覺得嗎?”陸之穹笑了笑,“但我能感覺到,與其說是嚴厲地管教弟弟,倒不如說是把我當做一個怪物來監視和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