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雙臂,裝反了的左臂和右臂自動換了個位置。下麵的褲子過於肥大,全靠一根皮帶掛在纖瘦的腰上,驚蟄低頭扯了扯褲子,“想看嗎?腿也是斷的,在我們那個時代,這叫做,五馬分屍。”“不必了。”殤獵果斷拒絕。光是對付麵前的陸之穹已經很費心力了,他實在不想也沒有精力和這個古怪的家夥扯上關係。驚蟄倒也並不為難他,重新套上毛衣,盤腿坐下來閉目養神,繼續等待著某件事發生。唐淵大人曾關照過他,多讀讀書,多動動腦子,愚蠢的家夥活不長。殤獵並沒有往心裏去,因為他的能力十分強悍,又加入了世界上最好的組織,活得夠瀟灑。後來他又得到了斯旺,更加無敵無畏,所向披靡。當驚蟄期待的“某件事”發生的時候,殤獵第一個想到的甚至不是驚慌或後悔,而是唐淵大人罵自己“蠢貨”時無奈的臉。他早該想到!驚蟄俘虜了金色飛魚,是為了拿來對付斯旺啊!然而為時已晚,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傀儡飛魚鑽入斯旺的腦海,露出滿口尖銳的獠牙,開始不留情麵地啃噬斯旺的精神世界。斯旺剛開始還不能理解為什麽自己會被金色飛魚襲擊,她慌慌張張地跑回來詢問:“殤獵,讓金色飛魚停下!我快要撐不住了!”“金色飛魚被控製住了!”殤獵聽到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聲音,心中焦急萬分,“撐住啊……對了,我們還有那個辦法,別管我,用那個辦法,先去對付精神係能力者……”連彼此擁抱取暖的時間都沒有,斯旺的聲音又消失了,迷失天鵝的力場震蕩起來,連陸之穹都抬起了頭,露出了嘲諷的笑:“哎呀,看起來是你們先支撐不住嘛。”任誰看到他那副模樣,都會驚訝於他怎麽還能活著。背部的傷口已經無可救藥地擴散到全身,很多地方早已皮開肉綻,露出森森白骨。“你居然還活著。”殤獵不得不佩服他死皮賴臉賴在人間的精神,俗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真是半點不錯。“我大概會活得比你長一點。”陸之穹拿手指比了短短一截,“就長那麽一點兒。你知道為什麽嗎?”殤獵別過頭,他很有自覺,知道和陸之穹說話隻會不停地上當,或者被他活活氣死。但陸之穹自說自話地繼續下去:“因為等你死後,我會在你身上找到那個‘招魂’的複製品。有了複製品,我就可以想辦法找到‘招魂’的破解方式。這樣即使你們成功招出阿莫爾的魂魄,我也可以將他趕回去。”殤獵的胸口急劇起伏,很好,就是這麽短短幾乎話,他成功被激怒了,簡直怒不可遏!他從懷中掏出幾枚扭蛋炸彈,高高地舉起——“你最好住手,”陸之穹好整以暇地勸道,“你和我離得太近了,炸彈爆炸的話,會把我們倆都炸死的。”殤獵雙目充血,不管不顧地丟出了扭蛋,陸之穹根本沒躲,嘴角噙著一絲嘲弄的笑,坦然地看著扭蛋炸彈落在自己身上。炸彈沒有爆炸,因為殤獵根本沒有點燃引信。他的一切思想,一切行為都在那個男人的預料之中,他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尊嚴,他已經敗無可敗。但他還強撐著對付陸之穹,是有著不得不戰的理由。他必須,保護斯旺。情況已經改變,當斯旺顯示出潰敗的跡象時,陸之穹便沒有了心理負擔。即使他和殤獵都死在這裏,隻要白漸瀟能打敗斯旺幸存下來,他就沒有遺憾了。——因為這一場遊戲後,陸之穹就已經下定決心與白漸瀟分別。過去的幽黑深淵又一次朝自己露出了獠牙和血口,白漸瀟是無辜的,自己又有點喜歡他,沒道理讓他陪自己走上那條背負荊棘的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恨阿莫爾?在那種情況下你殺了他,還算是有緣由,但是為什麽你不肯交出人形,還要破壞他的複活?!”殤獵咄咄逼問,每一個字都飽含憤怒與悲痛,“難道你一點都不顧及舊日的恩情嗎?!”“什麽恩情?”陸之穹好奇地問。“當初明明是你們一起創立了人間收容所!阿莫爾是第一個收容者,你是第一個迷失者!是他收容了你不是嗎?!你口口聲聲說著收容者與迷失者永不背棄,結果你自己是怎麽做的?!”陸之穹沒有說話。仿佛一個十惡不赦的囚徒,以他的沉默供認不諱。“你不僅殺了他,還吞噬了他,你現在的樣子就是鐵證!你原來的眼睛和頭發都是黑色的吧?現在呢?你把阿莫爾變成了自己的養分對吧……”殤獵控訴道,“就因為你犯下了那樣的罪孽,所以才會變得弱小又無力,你已經失去一切了陸之穹!”哪怕這番錐心泣血的話能喚醒他一刻的良知,殤獵也會稍有寬慰,他試圖從陸之穹臉上找到一點後悔,然而沒有。那個男人一臉漫不經心,甚至帶著顯而易見的厭倦和不耐。殤獵的心沉了下來,自嘲地低低一笑,連憤怒都沒有了,隻有悲哀。喚醒一個沒有心的人是不可能的,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說,他也算達成了目的。——通過金色飛魚,殤獵將他與陸之穹的這番對話,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了白漸瀟。包括後麵那段供認不諱的沉默,殤獵知道白漸瀟都聽到了。他是蠢笨無腦,他是整天被人算計得死死的,但是沒道理他不能算計聰明人一把,為了保護斯旺,他也有著拚盡一切的決心!“怎麽樣?”通過金色飛魚,殤獵問道,“過去你不了解,現在你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你豁出性命想要幫助的人,不過是一個殺死同伴的人渣。”明明白白,不容置疑,白漸瀟怔住了,如果殤獵說的不是真的,為什麽陸之穹不反駁?陸之穹曾告訴他,懷著保護弱者的目的,他創立了人間收容所。這個故事是真實的,然而這“真實”隻有一半,在陸之穹的版本中,那個叫阿莫爾的人隱形了。隻有一半的真實,和謊言有什麽區別!陸之穹說過人間收容所裏的人都曾是瘋子和病人,白漸瀟卻沒想到這其中包括他自己!他是第一個迷失者,卻殺掉了自己的收容者,無論其中有何緣由,在他原組織的人看來,這都是不可饒恕的吧……“現在你已經看清楚了他的本質,為什麽還要助紂為虐?”殤獵苦澀地說道,“這本來就是我們與陸之穹的恩怨,其實與你無關……”白漸瀟怔怔地想,是啊,真正什麽都沒有弄清楚,卻無條件地站隊的人,是自己。傀儡飛魚吞噬精神的速度慢了下來,斯旺也不再發出痛苦的呻.吟,殤獵熱淚盈眶,說話時也帶上了真情:“我能理解你,我們都是為所愛的東西戰鬥,我想要保護斯旺,你想要保護陸之穹。我們都很弱小,都是以前被保護的那一方,所以在有能力保護對方的時候,都會不顧一切……”“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陸之穹會如此偏愛你?你們才沒認識多久吧,他為什麽會對你這麽好?”殤獵放慢了語調,“你知道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發現了,你長得很像阿莫爾,特別是你們的眼睛啊,都那麽漂亮,他一定很喜歡吧……”第一個遊戲裏,那些無緣無故的好感,那些莫名其妙的接近,一下子都有了解釋。世界上不是沒有一見鍾情,但很可惜一見鍾情這種突發性荷爾蒙爆炸並不會存在於陸之穹這種外熱內冷的家夥身上。傀儡飛魚的啃食完全停止了。白漸瀟立在湖水的中央,久久沒有說話,唯有寂靜的心事漣漪一般,緩緩暈散。“離開他身邊,”殤獵懇切道,“你很有天賦,一定會有很好的未來,不要放任自己跟著他沉淪,來我這裏吧。”白漸瀟跟著他的呼喚,向前走了兩步,伸出了手。殤獵心頭湧起了激動和狂喜,他看到那個年輕人抬起頭,不見一絲迷霧與陰霾,黑亮的眸中有閃爍的星辰。“對不起,我拒絕。”白漸瀟道,“我一開始就說過,我是他無條件的追隨者。”他留在陸之穹的身邊,並不是聽了什麽花言巧語,而是始終相信著他真實感受到的那個人,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自己的心。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流言的可怕,在親口從陸之穹那裏質問到真相之前,他會為他而戰。他不允許自己在這一時刻背叛,即使站在陸之穹身邊真的是個錯誤,他隻能將錯就錯,並將會毫不逃避地承擔一切因錯誤而產生的代價。殤獵的心情剛攀登至山巔之上,轉瞬間又墜落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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