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一言不發地坐上了楚衛的摩托車,他知道,楚衛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裏,所以,他隻能上車。


    楚衛依然是諂媚的笑,公式化的、招攬生意的笑--老板,坐穩嘍!


    陳風忽然有一種衝動,想把那張諂媚得可惡的笑臉狠狠撕碎,可是,他隻是認命地歎一口氣,輕輕摟住了楚衛的腰。


    "你瘦了。"很平淡的陳述,就隻是陳述事實而已。


    楚衛輕輕地抖了一☆、下,沒回答。


    冷風撩開了楚衛的頭發,露出脖梗處一道長長的傷疤,很長、很深、很粗,一直從脖子後麵延伸到耳根,醜陋的、歪七扭八拙劣的縫合,像一隻蜈蚣。陳風☆、下意識地想要觸摸,卻在即將接觸到的那一瞬間,觸電一般地縮回了手。


    楚衛一點沒察覺,熟練地操縱著摩托車,風馳電掣向前行駛,一直駛進了鳳凰山公墓。


    楚衛把陳風帶到了那座熟悉的墓碑前,陳風知道,墓碑☆、下埋著的是自己的前輩,老雷的老夥計。


    "這是我大師兄,我在c市呆了這麽多年,難得來看看他。"楚衛點燃了一根煙,小心地插在了碑前,像是自言自語。


    陳風不耐煩地低頭也點燃了一根煙,狠命地抽一口,再狠命地吐出去,冷冷地問,你把我帶到這裏來,到底是什麽事?


    楚衛看了他一眼,沒頭沒腦地問,你是c市新上任的市局刑警隊長,是麽?


    還不是,我還沒去報到呢--事實上......如果不是你的話,我現在應該已經報到了。陳風低頭看了看手表。


    楚衛聽出了陳風的不耐煩,苦笑了一聲,"那麽......你知不知道,c市在過去的一年裏,連續發生了十多起單身女子失蹤的案件?案件發生的頻率很平均,差不多每三個禮拜就有一名女子失蹤,這些失蹤的女人平均年齡在20歲左右,其中最小的隻有16歲。所有失蹤的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她們在失蹤前,都搭乘了‘黑摩的--除了三個人,她們失蹤前的行蹤不能確定,不過我們有理由相信,她們也很可能搭乘了‘黑摩的,然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不可能!"陳風愣了一☆、下,"這麽大的案子,我怎麽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案子不可能不上報不通報!"


    "當然可能。"楚衛冷笑了一聲,"如果警方根本不立案的話,這一係列的案子就不存在,所以,也就無所謂上報不上報的問題了。"


    "不立案?怎麽會!為什麽不立案?受害者家屬沒有報案麽?"陳風激動地拋出一串問題,忽然想到了什麽,愣愣地住了口。


    楚衛歎了一口氣,"受害者家屬當然報案了,可是本市警方說不屬於立案範疇,失蹤者幾乎都是成年人,也許隻是出外打工或者幹別的什麽事情,沒跟家裏打招呼......"


    "放屁!"陳風冷哼一聲,打斷了楚衛的話。他早就聽說有的地方警察會壓製立案率,因為一旦立案就意味著要保證破案率,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警力,要牽扯到很多方麵的工作......可是,這麽明顯和嚴重的案子,居然敢不立案的,還真是聞所未聞,不,簡直是駭人聽聞!


    "受害者家屬實在沒了辦法,隻好上訪。"楚衛像是沒聽見陳風的粗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忽然嘲諷地笑了一☆、下,"本市警方在破案方麵沒有能力,阻撓上訪倒是很有一套的--所以,一直到第一起案件發生了差不多一年以後,受害者家屬才終於找到了門路,把案子捅到了部裏,上麵才開始過問這件事,督促著本地警方不得不立了案......"


    "你是來協助調查的?"陳風終於聽出了一點門道,擦擦腦門上的汗,繼續問☆、下去。


    "不是。"楚衛搖搖頭,專注地看向陳風,"我是來‘調查的,但是,不是‘協助調查。我的主要目的是兩個:第一個,是查這個案子;第二,是調查 --案子背後是否存在警方玩忽職守不作為,甚至......是否存在警賊勾結的黑幕。所以,本地警方並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要開展工作,必須要有一個幫手--我把你請到這裏來,是想請你,幫幫我。"


    陳風打了個寒戰,不敢置信地蹬著楚衛,"你,你不怕被人認出來?趙四在本地還有餘黨,公安係統內部也有他們的人,一旦被人知道你是楚衛......不行!你得走!你的處境太危險!"


    楚衛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放心吧,我想......我現在這個樣子,大概沒人會認得出來。"


    "可是那個學習班上的學員都知道你是警察,都上過你的課,都知道你是方化方老師!"


    ‘方老師三個字咬得很緊,就像是硬生生從牙縫裏擠出來--是的,方化,方老師,就是楚衛,那個兩年前狠狠捅了馮陳一刀,差點兒要了他一條命的家夥!


    "這一點你大可放心,那個學習班的所有成員都是經過精心細致的考察的,不會有問題。"楚衛搖搖頭,"即使有,我也有辦法應付過去。"


    "是啊,你是天生的警察,天生的臥底,你能把所有的人都騙得團團轉。"陳風掐滅了手中的煙,"你玩你的,恕我不奉陪。"


    楚衛叫住了他,"馮陳!我從來沒有求過你,隻這一次!"


    "不許叫我馮陳!"陳風沒回頭,"我叫陳風,你說的那個‘馮陳,已經死了。"


    楚衛沉默了,低頭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一口,緩緩地吐出去,好半天,幽幽地說了一句話,"我知道,我沒資格求你。"


    陳風仍然沒回頭,"你既然知道,就不該來找我。"


    "我以為......我們是搭檔。"楚衛說得很沉重,就像肩膀上壓了一副沉甸甸的擔子,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搭檔?"陳風冷笑一聲,"免了!隨時可以一刀捅過來的人,能叫搭檔麽?"


    "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是迫不得已的,"楚衛的口吻依然沉重,"我必須那樣做,也隻能那樣做--事實上,如果一切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


    "那樣做?你是指那一刀,還是那句話?或者......"陳風轉回身來,深深地看著他,"兩者都有?"


    "兩者都有。"楚衛肯定地點頭,雙眼坦然地直視過來,"我不能給你一個虛幻的承諾,我也沒有立場要求你等一個也許永遠也等不到的結果--那樣的話,對你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


    陳風緊緊地閉上了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了很久,才把一口氣深深地吐出來,睜開雙眼,炯炯有神地瞪過去,苦笑著罵了一句粗話--你tmd道個歉會死啊!


    楚衛也笑了,笑得苦澀--對不起,我不想傷你的,真的。也許,如果重來一次,也許......我會捅得輕一點。


    "如果重來一次,我會表現得好一點,好到足夠和你並肩作戰,這樣你就用不著捅我那一刀了!"陳風搖搖頭,"我不會給你機會,讓你再捅我第二刀的,絕對不會!"


    "那就好,"楚衛伸出了右手--"還是搭檔?"


    陳風猶豫了一☆、下,握住了那隻手,加重了語氣回答,把楚衛的話換了一個字--"隻是搭檔!"


    "謝謝。"楚衛點點頭,抽回了手。


    "你還是那樣,一定要那麽客氣。"陳風歎著氣,眼前又浮現出當年的情景--楚衛說,一定要,這樣比較安全。


    "可是你卻變了很多。"楚衛也歎了一口氣。


    陳風哼了一聲,"托您的福。"


    楚衛於是又歎了一口氣。


    "有件東西得還給你。"陳風從襯衫口袋裏掏出那塊手帕遞了過去,"我洗了,不過,那幾點血漬,怎麽也洗不掉。"


    楚衛點點頭,把手帕揣進了懷裏,"咱倆好像都不太會洗東西,還記得那條床單麽?被你洗得--像一幅中國地圖。"


    "記得。"陳風的嘴角終於有了一絲笑意--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老子給你洗就不錯了,我長這麽大連我媽的衣服都沒洗過!"


    "那是我這些年來,最美好的一段回憶。"楚衛若有所思地低聲歎息,"我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沒有人回答,兩個人都沉默著,隻有晚風在林中歎息,樹葉輕輕顫動,簌簌地響。


    ......


    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遠遠的大佛寺敲響了晚鍾,鍾聲在山間飄蕩,厚重而悠長,當--當--


    楚衛甩甩頭,看了看表,"該走了。你先走吧,到山腳搭公交車,我就不送你了。要找我的話,就去車站,必要的時候,我會跟你聯係。"


    "行。"陳風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不放心地回頭叮嚀,"你多保重,記住,隨時跟我聯係。哦......對了,這個你拿上,防身。"


    一把熟悉的匕首在落日餘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像一枚小小的火炬。


    楚衛沒有去接,他死死地盯著那把匕首,眼神很複雜,"你......還留著它?"


    陳風苦笑了一☆、下,"不是我想留,來之前老雷死活塞給我的,說是開後門從庫裏偷出來的--當初被技術科拿走做鑒定了,現在案子結了,就沒那麽嚴了--對了,上麵還有你的名字呢。"


    是的,刀刃靠近鞘把的地方,刻著小米大的兩個字--楚衛。


    "我不要,我這裏有一把了。"楚衛搖搖頭,"你知道......送刀意味著什麽嗎?傷害。"


    "也就是說--你當初送刀給我,就是要送我一次傷害?"陳風小心試著刀鋒,嘲諷地摩挲著那兩個小小的字,"說起來,你那裏的那一把,應該就是當初你送我的那一把吧?我一直很好奇,那一把上刻著的兩個字,是什麽?"


    "以後你會知道的。"楚衛又看了看表,"你該走了,再晚就沒有班車了。"


    "最後一個問題--"陳風舉起右手,像一個好奇寶寶,刻意地把匕首上那兩個字亮給楚衛看,"這一次,你的化名是什麽?總不能還是楚衛吧?"


    "當然不是,你叫我方化就行了。"楚衛回答得很痛快。


    "方化......是你的真實名字?"好奇寶寶繼續提問。


    "是。"楚衛點點頭,又看了看表。


    "靠!你tmd真是天生的臥底,撒起謊來連眼睛都不帶眨的。"陳風說了句粗話,冷笑著把匕首揣了回去。


    楚衛愣了一☆、下,長長舒了一口氣,"你真是變了--以前,我說什麽你都信;現在,我說什麽你都不信。"


    "謝謝誇獎。"陳風欠欠身子,轉身就走。


    "等一☆、下!"楚衛急急地叫住了他,"等一☆、下......"


    "什麽?"


    楚衛卻又遲疑了,咬咬嘴唇,輕聲說,"你可以叫我葉子,這是我小名,我媽就是這麽叫我的,不過......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葉子,葉子......"陳風輕聲重複了兩遍,搖搖頭,"我還是叫你方化吧--咱倆,還沒熟到那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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