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和馮保一前一後出了乾清宮,徐階明知馮保跟在後麵,腳步卻一刻不停,隻管著往前走。


    馮保忍不住在後麵叫了他兩聲,誰知他卻依舊不停下腳步。馮保一急索性快走幾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元輔。”


    然而徐階竟也不客氣,甩開他的手又繼續往前走。


    馮保一愣,卻又很快上前又拉住了他,誰知徐階又一把把他甩開。


    就這麽又反複了兩次,馮保終於忍無可忍了,兩隻手一並將他拽著:“徐階!你什麽意思?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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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麽好說的。”徐階又試圖甩開他,不料這次馮保抓得緊,他嚐試了兩次都沒有甩開,索性作罷,理直氣壯道,“你放手!”


    “不放!”這一次馮保也是徹底跟他拗上了,“你不把話說清楚我就不讓你回去。”


    徐階也怒了:“皇上都讓我走,你還敢抗旨嗎?”


    馮保也是見身旁沒別人,其他人又都離得遠,才道:“你別拿皇上壓我,一碼事歸一碼事,今日你不把話說清楚我就不放!”


    “哼!好,我就說給你聽。”徐階索性不走了,轉身對他道,“今日是不是你把王廷的奏疏送到皇上那兒去的?”


    “是我。”馮保不否認,補充道,“我還不是為了對付高拱,齊康一事多半是他在背後指使,難得抓住了這個把柄,傻子才不好好利用。”


    “愚夫!短見!”徐階氣仍不消,“你這麽做哪裏是在幫我,分明是在害我。”


    馮保一愣,很快冷靜下來:“元輔何出此言?”


    “你會不知道嗎?皇上示意我平息內閣紛爭,可誰知齊康又在這時上了奏疏,反而把事情越鬧越大。原本昨日禦史言官那邊我已經說通了,就差這個王廷冥頑不化。於是我不得已隻能派人阻攔,卻不想竟被你給壞了事。”徐階說到此冷笑一聲,“馮公公,你當真是好大的能耐啊,連錦衣衛都快成為你的人了。”


    馮保一驚,他也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忙解釋:“元輔,你聽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都是誤會,我以為是高拱的人。”


    徐階打量著他,卻是譏諷一笑:“馮公公,你是皇上身邊的人。即便這幾日去永寧宮伺候,但是宮裏的事你會不知道?皇上對我說的話你會不知?”


    “我騙你幹什麽?我真的不知道。”


    徐階還是不信:“李芳會不告訴你?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那麽好騙,若是陳洪還有幾分可信。”


    “我......”馮保本想分辨,但忽然聽到他說陳洪。馮保記得昨日他去司禮監時見著的就是陳洪,李芳當時在禦前,自己是問了朝中的事的。但是陳洪隻是告訴自己有哪幾個官員又上疏彈劾,卻隻字未提徐階的事,現在看來,他未必不知道。


    馮保忽然間不說話了,而徐階見狀也隻當他理虧,道:“既然馮公公無話可說,還請鬆手讓路。”


    馮保卻不放手,抬頭看著他:“我若說這件事可能是陳洪在搞鬼你信嗎?”


    然而徐階隻回了他四個字:“空口無憑。”


    馮保忽然間鬆開了手:“既然元輔不信我,我也無話可說。”


    他這一舉動反倒讓徐階一愣,想說什麽,但卻也開口忘言,想了想還是就此作罷,轉身離開。


    這一次馮保倒沒再攔著他,徐階也賭一時之氣,頭也不回。等回到內閣,坐下來冷靜一想,心裏也頓時有些後悔。不禁在心底暗歎了幾聲,自己剛才也不知是怎麽了,都是今日的事鬧的,否則已自己往日的性子,又如何會這麽壓不住脾氣?其實馮保的初衷並不壞,自己剛才說的偏激,他也是為了對付高拱才會有今日之舉,隻是不想竟會弄巧成拙而已。


    徐階想到此不禁又一歎,看來這件事自己當真要找個機會向馮保賠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皇上吩咐了,他還要立刻將對齊康的處置擬定出來,如此一來,看誰還敢再上疏生事。


    徐階這下心裏也橫了,誰若再如此,他就真的要拿出些雷厲的手段了,不然還當真鎮不住這群清高自傲的文臣。從前他看嚴嵩做事,這些本事倒也學了不少,隻是不到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要走到這一步。


    關於齊康的處置,徐階是獨自一人擬定的,擬好了立刻讓人送到乾清宮去。不過很快又有宮人來傳話,說皇上正看著,讓他先不要將此事先傳出去。


    徐階有些不明白了,心想莫不是皇上突然又改變了主意?隻是他再問那來傳信的內侍也不知情,便也隻能暫且作罷。


    隻是一直等到內閣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皇上還未就處置齊康的事給予答複,徐階不免心想事情是否有出現了什麽變故?或者是皇上又突然改變了主意?不過一切揣測也隻是無憑無據,或許明日皇上就批複了也說不定。徐階覺得,自己還應該耐心等等,何況他此時還有另一件事要辦。


    一個半時辰前,他已托了人給馮保帶了個口信,讓他今晚老地方見。所謂的老地方,自是二人第一次知道對方身份的地方。


    馮保自是有辦法出宮的,這點他倒不擔心,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馮保會不會因為今日的事生氣不肯見他。不過徐階已做了決定,隻要馮保肯來,自己二話不說先斟茶賠罪便是。


    果然馮保如約來了,徐階也按一早預想好的賠罪。


    然而馮保卻態度冷漠,並不肯接他手中的茶:“元輔,別,可千萬別這樣。我一個小小的奴婢,如何能受得起您的賠罪呢?”


    徐階無奈:“今日的事是我不對,是我一時衝動。我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幫我,我也不該那麽說你,可你也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難處,並非有意為之。”


    馮保卻不以為然:“在這宮裏、朝廷誰沒有個難處?隻是元輔既不肯信我,又何必在這裏如此紆尊降貴呢?”


    徐階一聽頓時明白,原來他是在為這事兒生氣,於是道:“我那不也是一時之氣,何況我並沒親口說不信你。”


    “有些話還用親口說嗎?”


    “那你想如何?”徐階脫口而出,話一出就立刻反悔了,重新調整了心態,語氣又恢複了溫和,“好了,馮公公,我們倆兒也犯不著在這兒置氣了。何況你也來了,你出趟宮也不容易。”說完又將手中的茶遞了過去,“你我都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又何必為一時之氣呢?”


    馮保聽他說得誠懇,實際上他也不是想來賭氣,何況徐階也已誠意如此了,自己又何須得理不饒人呢?想到此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接過了他手中的茶,象征性的淺嚐了一口,又放在了桌上,這才道:“這茶我喝了,今日的事我也全都不記得了。”


    徐階聞言一笑:“我也都忘了。”


    二人又相視一笑。


    徐階想起齊康的事,忍不住問:“今日我走後,你可回過乾清宮?”


    馮保點了點頭,也不否認。


    徐階又問:“那你可曾探明皇上的口氣?”他一想這麽問也不對,於是改口:“你在乾清宮待了多久?可等到我呈遞上去處置齊康的擬定嗎?”


    馮保又點了點頭,不過這一次,還不等徐階再問,他便道:“元輔想問的是否是皇上為何今日沒有批複元輔的擬定處置了齊康?”


    “不錯。”徐階點頭回答,他原本也是試著一問,不過聽馮保這口氣,似乎是真的知情一般,於是又忍不住追問,“馮公公知道?”


    馮保點頭:“這件事恐怕一時半會兒沒個定論了。”


    “為何?”


    馮保也不隱瞞,便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說了一遍。


    原本處置齊康皇上也已下定了決定,即便擔心高拱多心,也預備讓李芳帶著賞賜去寬慰。如此一來也能向其他人說明,高拱並未因齊康的事受牽連,因此也暫不敢輕看了他。


    原本這件事是確定的,隻是馮保和徐階鬧翻後便又回了乾清宮,一見著皇上就立刻請罪。


    朱載垕當他又是為剛才的事,心裏雖有幾分厭煩,但也沒有就這麽表露出來。也不想同他計較,盤算著隨便聽他說兩句便打發他回去,也不想與他多費唇舌。誰知很快,馮保又說了一句話激起了他的好奇:“奴婢剛才有一句話沒及時說出口,還請皇上恕罪。一切皆因事出突然,奴婢也並非要有意隱瞞。”


    朱載垕聽得莫名,忍不住問:“什麽話?你想說什麽就說,不要拐彎抹角的。”


    “奴婢不敢,請皇上恕奴婢鬥膽,奴婢以為這齊康在這時可先處置不得。”


    從他口中說出這話,朱載垕聽著也不免覺得新鮮,審視著他問:“為何?”


    馮保接著說出番道理,卻是字字句句為高拱著想。


    朱載垕聽是聽著,有些話心裏也不大相信,卻不點明,隻是想著要看看這奴婢究竟要幹什麽。他不是不知道馮保和高先生不睦,因此也不相信馮保會轉變的這麽快,真心為高先生說話。不過凡事都有例外,馮保關鍵的幾句關於齊康的,倒說得合情合理,隻聽他道:“皇上器重高閣老,處置了齊康雖也對高閣老加以賞賜安撫。但奴婢覺得以高閣老的脾氣,指不定就鑽進這牛角尖裏,誤會了皇上的意思。若是讓高閣老以為皇上處置了齊康是對他的不信任,皇上雖用心良苦,可是恕奴婢鬥膽說一句,倘若真是如此,那即便皇上再如何安撫高閣老,恐怕也隻是徒勞了?”


    高先生的脾氣,朱載垕也再清楚不過了。心知馮保的話絕非危言聳聽,一時間竟也不禁猶豫。剛才本以決定好的事,現在又開始動搖了。


    馮保見此,又加緊著旁敲側擊的勸了幾次,然而皇上卻始終猶豫難決,最終也隻道:“齊康的事先不要透露出去,等今日徐階的擬定上了,也先壓著,朕要好好想想。”


    馮保應了聲“是”,心裏也很清楚這麽做也隻是拖得了一時,皇上很快就會再下決定,不過隻要能拖得過一時,他的事情也自然就跟著好辦了。


    徐階聽他說完也吃了一驚:“你為何要如此?”心裏暗想,莫不是因為今日生自己的氣而有意這麽做嗎?不過這一次他倒謹慎了許多,雖如此猜想,但麵上卻沒流露出半點痕跡。


    果然聽馮保道:“我這麽做並非有意同元輔為難,相反,也是助元輔一臂之力。“


    “此話何解?“


    馮保注視著他,神色頓時變得更嚴肅起來:“這裏沒有外人,我也不怕同元輔說一句大逆的話,其實有時候,皇上的話未必要絕對依行,其實這點元輔比我更清楚。“他有意停頓了一下,但見徐階臉色。徐階雖皺眉,卻也不說話。馮保便猜到他心裏所想,於是又接著道,“比如今日的事,皇上也沒有說什麽。這個時候,皇上是不會因為這種事處置或責罰元輔,相反,還會因齊康的事對元輔和李閣老大加慰留。“


    “馮公公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好,元輔是痛快人,我也就直說了。“馮保也不想多繞彎子,直接道,“元輔應該很清楚,此番皇上若真就這麽處置了齊康,想要避重就輕不涉及高拱就容易了。”


    徐階漸漸開始明白他的意思,若皇上不處置齊康,那麽這一場風波是不能就這麽平息的。何況如今事情已從言官漸漸發展到其他官員,加上海瑞這一上疏,高拱指使齊康彈劾自己的事會越鬧越大,總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到時,即便皇上再想護著高拱,恐怕也難觸眾意了。徐階也不是不想除高拱,原本他和高拱也沒有什麽你死我亡的大仇。隻是高拱始終與他為敵,時常在閣中與他意見相左,這麽一來也對朝廷大事不利。再加上他答應了歐陽一敬,還會再讓胡應嘉回來。雖然隻是權宜之計,徐階心中也有一百個不情願,但既是答應了別人的事,又如何能食言?何況他仔細一想,也覺得此事有不妥,於是道:“恐怕事情沒這麽容易,皇上未必不明白其中厲害,既然如此,齊康也定是留不得的。皇上如今聽了你的話是有些猶豫,不過以皇上的睿智,想必不出兩日就會再下決定。即便不算其他阻攔,即便你我再有能耐,也很難就在這一兩日把事情鬧大。”


    馮保聞言一笑:“這點我到與元輔想法不同,成敗往往是轉瞬間的事,越是在無足輕重的地方就越容易做文章。所以這一次,一兩日足矣。”


    徐階聞言也吃了一驚:“你有辦法?”


    “那是自然,若沒幾分把握,今日我又如何會花心思勸住皇上呢?”


    “還請賜教?”


    馮保也不瞞著:“賜教不敢,其實這個辦法還要多虧陳洪,若不是他的小人之舉,我還當真想不到這一層。”


    徐階也不多問,隻等著他繼續把話說下去。


    馮保又道:“其實今日在回乾清宮的路上我就在想,怎麽皇上讓元輔平息言官彈劾的事我一點也不知情。想來想去,便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陳洪有意瞞著。我這幾日雖在永寧宮伺候,但每日也必會抽時間去一趟司禮監,看看有何事發生。隻是這幾日,我去司禮監見著的都是陳洪,我也問過是否有事,可他說的都是言官彈劾,一句也沒提皇上吩咐元輔的事。”


    徐階想了想,覺得此事也不能這麽定論:“或許陳洪也不知。”


    然而馮保卻搖頭,其實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皇上若無說要特意隱瞞,李芳都不會瞞著他和陳洪。隻是這也是司禮監私下裏的事,放上台麵卻有些說不過,所以即便是徐階馮保也不便直言,隻是道:“進乾清宮前我問了李芳,他也吃驚不小,說這件事他本打算親自告訴我,但卻因為事忙,被陳洪主動搶著代勞。李芳也知陳洪與我不睦,還特地問過此事,隻是陳洪告訴他已經和我說了,因此李芳才沒跟我再提。”


    其實這些話是馮保從乾清宮出來後問李芳的,馮保去時李芳就已經在乾清宮裏。不過也隻是先後問題,他如此一說,有些不便同徐階說的就可以不用說了。


    徐階聽了也不說話,顯然心裏已默認。事情這麽一來倒也說得通,皇上讓他平息言官彈劾,這麽做是對高拱有利,陳洪之所以瞞著,想來也是怕馮保從中作梗。


    馮保見徐階不再問了,也知這個問題自己是解釋通了,於是又道:“不過這件事我雖知情,卻也讓李芳不必再提,以防陳洪再節外生枝。”


    徐階點頭,顯然默許他此舉。


    “陳洪是高拱在宮中的眼線,皇上今日雖沒處置了齊康,隻是若這個消息讓陳洪知道了,元輔以為他會如何?高拱又會如何?”


    徐階很快便道:“以高肅卿的脾氣,恐怕不用等到彈劾,便會再上疏請辭吧。”


    “皇上不會同意。”馮保語氣平淡,但忽然話鋒一轉,“不過他若執意要如此呢?”


    “他豈會執意?他又不是傻子。”


    然而馮保卻搖了搖頭:“元輔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高拱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恩怨分明,換句話說就是意氣用事。若是他知道皇上處置了齊康,那便是皇上也不相信他,加上朝中諸多非議彈劾,以他的脾氣,再加上讀書人的自尊和傲骨,恐怕也不會再留了。”補充道,“當然,這件事也不絕對,若皇上執意不肯,那誰也沒有辦法。”


    徐階還是猶豫,今日的事皇上雖沒有計較,但若自己再不能平息此紛爭,就是否會真的觸怒聖顏呢?


    馮保似看出他的擔心,道:“當然,這件事元輔最好也能先撇清關係。老實說若不是今日元輔約我來此,我也是不打算先告訴元輔的,也是為了此事不牽連甚廣。不過人食五穀雜糧,難免會有個大病小痛的,隻要拿捏得當,也可恰到好處的撇清關係。”


    徐階自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雖也有刻意之嫌,但想來無憑無據,皇上也應該不會懷疑至此。所以他並沒有猶豫太久,很快便做了決定,點了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馮保見他同意隻是微微一笑,這倒不意外,不過把事情說清楚總歸是好的。


    徐階想了想道:“我明日去過內閣便以不適向皇上請辭吧。”


    然而馮保卻搖頭:“不妥,恐怕明日便是這件事的關健時刻,元輔一定要避開才好。既然是重病,何不是臥病不起?”


    徐階又想了想還是覺得如此更妥當,於是點頭:“好,明日一早我會讓人去內閣傳話,就說我重病不起,大夫今晚我就會找進府。”徐階如此計劃完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陳洪那邊你打算怎麽去說?若你親自去說,他未必會相信。”


    “這個我自然知道,元輔還記得我前次給你提到的孟衝嗎?”


    “他?已經進宮了?”


    馮保點頭。


    徐階不想馮保動作倒快,如此就更妥當了,於是點頭:“也好,你安排便是。”


    既然事情已說定了,馮保也不多逗留,起身便告退。徐階知他要回宮,自是不多留,而自己也要快些回去。於是二人就在此告別,相繼回去了。


    第二日,徐階依計劃派人去內閣請病,唯一不同的是他托李春芳給皇上上一道請病的奏疏。原本這是該他自己寫的,不過仔細想想,為不露出馬腳,自己還是不要動手的好。皇上的批複倒是很快下來,內閣中派人親自送到他府上。徐階今日閉不見客,所以是管家出去代為接下的,但回來卻很快送到他手中。徐階看過,皇上先是安慰了幾句,接著便讓他好好休養,隻是讓徐階驚心的是,皇上竟還親自派了太醫院的太醫來給自己診治。徐階看到此不禁問管家:“你剛才去門外拿信,可有看到太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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