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走了不知有多少步,眼見著就要到皇極門,耳邊隻剩下風雪,已沒了徐階的聲音。他忽然停了下來,回望午門,除了侍衛和幾個零散的宮人外,早已不見了徐階的身影。然而黃錦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也沒有撐傘,雪花很快便落滿了肩頭。遠處看著,好像石像一般。


    此刻黃錦的心中有說不出的複雜,滿腦子想的都是徐階,都是那封今日午後宮外秘密送來的信。這送信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家有名的鋪子——和順齋。


    和順齋不賣徐階消息的事他已經知道了,雖不知買主是誰,但也能大致猜到。和順齋這些年幫了他不少忙,他自然也很清楚裏麵的規矩。聽說過沒有的消息,倒沒聽說過不賣的消息,那麽便隻有一種可能,徐階便是這和順齋背後的主人。除此之外,又如何解釋這件事。黃錦也沒想到,與自己共事多年的竟是徐階,若沒有和順齋的消息,他很多事都寸步難行。黃錦心下感激,才決定在離宮前助徐階一臂之力。好在裕王已暫時打消了廢徐階立高拱的念頭,否則他定會相助,想方設法為徐階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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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一路出了乾清宮,黃錦本也心有猶豫,本想同徐階攤牌,讓他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這樣一來才萬無一失。隻是後來想想也覺得不妥,徐階未必會承認這是其一;其二,還有什麽事能比明日的登極大典更重要呢?一切等過後再說。


    也是有這樣的顧慮,他剛才才隻隨口點了幾句,並不明言。


    第二日便是登極大典了,天剛亮,大臣們便都候在了左右長安門外。按規矩,今日百官穿著的都是朝服,赤羅衣,白紗中單,領便都是青色裝飾的。外麵穿著赤羅裳,同樣是青色邊緣。赤羅蔽膝,大帶是赤白二色的絹子。革帶,白襪,黑履。頭上戴的是梁冠,品級不同冠上的梁數也不同。一品冠七梁,二品六梁,以此類推,到了八‖九品就隻有一梁了。


    大典還是依禮部的儀注舉行,時辰還定在午時。高拱與郭樸站在一起,閣臣們都站在一起,按規矩拜興。其間張居正不時望向徐階,眼見著宣讀遺詔的時候就要到了,他心裏難免還有些忐忑不安。


    然而此刻最急的不是張居正也不是徐階,更不是高拱、郭樸,而是李春芳一人。遺詔的事是剛才徐階告訴他的,隻是卻說得個不清不楚,弄得他現在隻知有遺詔,卻不知是從哪裏來的。這麽一來李春芳心裏難免有怨言,徐階雖沒說,但他也能猜到,這件事張居正也是知道的。他們本同在一條船上,何故偏偏瞞著自己?李春芳雖不悅,但想這終究是自己惹出來的麻煩,徐階和張居正也是在幫自己,心裏就釋懷了一些。隻等著一會兒遺詔念出來,他好聽聽裏麵寫的是什麽。


    等到行禮完畢,百官都到了承天門外,便要開始宣讀遺詔了。張居正是禮部官,依徐階的安排遺詔也應由他來讀。張居正上前接過遺詔,放在案上的雲盤內,然後捧著雲盤由殿左門出至午門外,再從雲盤中捧出遺詔,放在雲輿內,到承天門上開讀。


    張居正一口氣將遺詔讀完,他本聲音洪亮,加上周圍安靜,底下的大臣們也都聽得格外清晰。


    李春芳聽得麵上有喜,暗想這首輔做事安排果然周全。


    高拱和郭樸聽了都是一驚,高拱頓怒要起身,卻被郭樸從旁拉住。此處不便說話,郭樸也隻能搖了搖頭。


    高拱心中的氣自是難平,隻是郭樸拉著,想著周圍有那麽多雙眼睛,的確不好發作,也隻能暫忍下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等到登極大典結束,高拱賭氣也不坐轎,一個人快步回府。郭樸在後麵叫了他幾聲都不理,隻能小跑著上去拉住他。


    高拱轉身卻一把手甩開了他,還不等郭樸說話便先質問:“你剛才為什麽不讓我上去揭穿他們?”


    郭樸神色平靜:“揭穿什麽?”


    “還有什麽!”高拱越說越氣,“我真沒想到徐階那麽大的膽子,竟敢利用遺詔收買人心。剛才你都看到了,那遺詔宣讀完下麵百官的表情。現在恐怕徐階在朝中的聲望都要高過裕王了,這大明江山都快不是裕王的了,而要成他徐階一個人的了!”


    “肅卿小聲些,這話可不敢亂說。”郭樸一聽也嚇了一跳,好在環視周圍一眼,並沒有什麽人注意。這才鬆了口氣,道,“這件事的確出乎意料,誰想徐階有這麽大的膽子。竟然私擬遺詔,還背著我們,也不知還背著誰。”


    高拱冷“哼”一聲:“老狐狸想自己居功,隻是必須先過了禮部這一關,除了李春芳他還能和誰商量?”


    “可是今日宣讀的是張居正,他是徐階的學生,徐階說不定也沒瞞著他。”


    “太嶽不同。”高拱果斷道,“太嶽雖是徐階的學生,可為人坦蕩多了,哪裏像徐階。你懷疑誰可以,就是別懷疑太嶽。”


    郭樸不說話,其實他也隻是隨口這麽說了一句,倒不是真對張居正有什麽。


    “明天我就上疏,徐階以為收買了這麽多人,我就拿他沒有辦法了嗎?誹謗先帝的罪名,我看他擔不擔得起。”


    高拱這做法雖有些衝動,但這一次,郭樸卻沒有當即阻止。他心中也有不悅,徐階身為首輔,這樣一個大得人心的機會,竟然不叫上他們。同為內閣輔臣,徐階這麽做實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他道:“也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有誰參與。”


    “看了那遺詔後的署名不就知道了嗎?何況即便不看,有誰難道我們還猜不出嗎?”高拱說完忽然想起什麽,道,“不行,我要入宮一趟,這遺詔現在應該在裕王手中,裕王仁孝你我都看在眼裏,我就不信裕王能這麽縱容他誹謗先帝。”


    “誹謗先帝的確罪無可恕。”郭樸道,“我陪你一起進宮。”


    “你去做什麽?我一個人去便是。”高拱隻是脫口而出,並沒有別的意思。說完也覺得有些不當,立刻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去就好,有些話我和裕王私下裏說也方便,若你在裕王說話恐怕會有所顧忌,我也探聽不到他的意思。”


    郭樸卻搖頭:“就從你這個‘裕王’,這一趟我還非與你同去不可。肅卿你性子太直,恐怕再說了這樣子的話犯了忌諱。我們要見的可不是什麽‘裕王’,而是皇上。禮部年號已定為隆慶,今年也不是什麽嘉靖四十六年,而是隆慶元年。”


    高拱沉默了一下,為自己辯解:“我不就是一時氣急,不小心說錯了而已。”


    “不慎小事,必有大錯。”說完不由分說的拉著高拱,“走,我同你一並去見皇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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