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她掙紮著站起身來,因為右手已經完全沒有知覺,隻能用左手持劍,她環視著狼群,看著它們的恐懼和唯諾,不由冷嗬了一聲,眉目間盡是嘲諷和冰冷。剩餘的雪狼遲疑了良久,最終長嚎一聲,不甘不願的結伴朝向森林深處逃去了。


    蕭蕭淩厲的眼神慢慢黯淡下來,麵容裏寫滿了疲憊之色,在月色下顯得有些淒楚,她輕咳了一聲,失力跪倒在地上,淩亂的發絲擋住了蒼白的容顏,黑暗中,疲倦的眸光忽然閃了一下,喃喃的聲音輕念著:“斬言,你等著我……”


    第62章 蹁躚驚鴻影(七)


    寂靜的樹林中,那道身影緩緩站了起來,邁著虛軟的步伐踉蹌向前走著,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清晨少林寺的古刹中,響起了一陣突兀的敲鍾聲。


    數百個手拿棍棒的僧人魚貫而出衝出大殿,朝向寺院中央的廣場奔跑出去,主持和幾位長老手持念珠,急匆匆的跟隨其後,不多會兒,他們便來到了大殿前的階梯前,垂目望去隻見一個女子站立在廣場中間。


    這女子年方不過二十歲模樣,容顏妖冶豔麗,唇角冷笑嫣然,她的身上滿是血汙,臉色慘白如紙,看來剛剛經曆過一場慘不忍睹的激戰,一襲長發淩亂散落在肩上,白淨如雪的肌膚,在汙穢和血腥下顯得詭異妖豔。


    她的右臂血肉模糊,森白的手指緊緊抓著短劍,即使被手持棍棒的僧侶團團包圍在中央,還是臨危不亂,刻毒淩厲的目光掃過一圈,冷冽高傲的不可一世。


    主持連忙向前走了幾步,合手道:“阿彌陀佛,女施主不經通傳,硬闖我少林是為何故?”


    蕭蕭手裏的短劍陰寒一閃,持劍指著主持,語氣冰寒生冷:“我蕭蕭向來想見誰就見誰,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值得讓我通傳的人,隻怕這個世上還不存在。”


    少林寺的人一聽到“蕭蕭”的名諱,皆是臉色微變,就連包圍她的那些僧侶們,都不由倒退了好幾步,主持首先鎮定下來,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旁邊一位長老站了出來,指著蕭蕭勃然大怒道:“妖女,你一個月前滅了蒼山派滿門,殺害四百三十一口人命,現在竟還敢來少林送死?”


    蕭蕭笑得更是燦爛,側身捋了捋鬢邊的發絲,道:“那個啊,你不說我倒是忘了。”


    波光婉轉的眼眸望向長老,輕輕念道:“你們佛家不是常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麽?如今我一心向佛,不知少林可願收容我這等滿身殺孽之人?”


    “你……”長老被她駁得無言以對,半晌咬牙道:“你這妖女,好生狡詐!”


    主持走出來,緩緩道:“蕭施主肯放下屠刀,誠心改過,這是造福武林和蒼生的好事,對我少林來說,也是一樁善事。佛法無邊,普度芸芸眾生,蕭施主自然也在其列。”


    蕭蕭冷笑了一聲,挑了挑眉:“誠心改過?我本就無錯,又何過之有?”


    “你這妖女,到現在竟死不悔改!”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其他的僧侶們紛紛附和,皆是如臨大敵的望著她。


    蕭蕭眸中閃過一抹陰狠之色,沉聲道:“成王敗寇,自古便是如此。是他們技不如人,死在我的手上,反倒要賴我心腸狠毒了。難道別人要來殺我,我站著不動任其砍殺,這就是所謂的仁德俠義了?”


    她頓了頓,不屑的冷哼:“若論心狠手辣,雞鳴狗盜之輩,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也不過如此!”


    “你……”那長老氣得臉色青黑,一拂衣袖怒聲道:“魔教妖女,無須多言!”話音剛落,那些手持棍棒的僧侶便向蕭蕭攻了過來,棍棒結合陣法,彼此間配合得天衣無縫,連成一個圓環向蕭蕭壓了下來。


    蕭蕭騰身而起,腳尖輕點落在了中間,以內力壓製著他們的棍法,她單手持劍,身姿輕盈如燕,望著不遠處站著的主持和長老,傾吐的聲音冰冷陰寒:“今日膽敢阻我路者,遇神殺神,遇佛!”


    她飛躍在半空中,與此同時,僧侶的棍棒皆是高高揚起,蕭蕭翩然落在他們中間,短劍在手中變換轉了一圈,周身流動的內力氣息瞬間爆滿,以她為中心向外擴展,方才還在包圍她的僧侶們,連同手中的棍棒一起倒飛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捂著胸口再也起不來。


    蕭蕭臉色沉鬱,持劍緩緩向少林古刹逼近,方才的那位長老又站了出來,勃然怒道:“妖女欺人太甚!”他縱身而起,同時手中的念珠被斷成十幾顆珠子,攜著巨大的內勁向蕭蕭直衝過來,蕭蕭輕點腳尖升騰在半空中,退出了數十步,以內力化出的氣流生生接住了這些念珠,短劍一揮,把它們統統都打了回去。


    那長老本還想趁此機會補上一掌,一見念珠被打回,連忙閃身躲了過去,那些念珠盡數擊打在地麵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個深坑。旁邊之人見了,不由臉色一白,眼前這女子尚且不到二十歲,身上還受著重傷,竟會有此功力!


    那長老一擊未成,又舉掌攻了過來,蕭蕭冷哼了一聲,聲音亦是冰涼:“來得正好。”


    這一次,她沒有躲閃,而是以掌力硬生生的接住了這老和尚的力道,雙方內力相撞,肆虐的氣流以他們為中心瞬間向外擴展,那些躲避不及的僧侶皆被震飛出去,摔倒在幾丈之外。


    那長老連連倒退了好幾步,捂著胸口噴出一口鮮血,顯然是受了內傷。而蕭蕭,喉間一股血腥湧出,又被她強行壓了下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剛才那一擊對她並無影響。


    身上的傷口由於剛才那一擊,又裂開了許多,殷紅的鮮血不斷在她身上蔓延,恍若悄然綻放的花兒,她嫣然輕笑著,單手持劍向他們走近,像是從地獄複活歸來的惡魔修羅,將死亡的氣息籠罩在整個少林。僧侶們被她一步步的逼退,驚恐望著眼前的女子,如臨大敵,卻無一人膽敢上前攔她。


    慢慢步上石階,蕭蕭的腳步輕緩,連語氣也淡了下來:“我隻是來取菩提子,去救我心愛的那個人,並不想妄造殺孽,你們為什麽偏要擋著我的路呢?”


    目光掃過那些驚恐的臉龐,聲音卻格外柔和:“他是這世上最良善之人,不會怕我,不仇恨我,願意同我說話,答應讓我陪他……你們說,若是他死了,我該怎麽送你們下地獄?”


    望著眼前幾近瘋狂的女子,主持歎了口氣,緩緩道:“蕭施主既是為了救人,便隨老衲來吧,隻是菩提子一直由四位師祖看守,能不能取來,就要看施主你的造化了。”


    他們幾乎是被蕭蕭持劍一路威逼到後院,越過一個拱門,主持向蕭蕭道:“蕭施主,菩提子就在裏麵。”


    蕭蕭朝向院子裏望去,果然見院子中央圍著一棵大樹,上麵鬱鬱青青的長滿了枝葉,看上去和普通的槐樹沒有什麽區別,然而就在枝葉之中,卻掩映著一串串碧綠可人的果實,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泛著寧靜聖潔的金光。


    她麵露欣喜,不顧身旁的眾多僧侶們,縱身朝向那棵菩提樹飛了過去,然而在手指差點就接觸到果實時,一枚石子飛了過來,她側身一閃,緩緩落在了樹下,下意識的側首望向了暗算她的那個人。


    庭院之中,建著四座土坯搭成的簡易小屋,其中隻能容納下一人,四個衣衫襤褸的和尚端坐其中,他們形神枯槁,瘦得幾乎皮包骨頭,像是枯坐在油燈中圓寂的禪佛,令人見了便覺得如沐佛法的洗禮和滌蕩。


    蕭蕭警惕的看著他們:“原來傳聞中的少林四大禪僧,竟是暗算傷人的宵小之徒!”


    對方絲毫不為所動,其中一人道:“施主若想取得菩提子,便要過了我們四人這一關。”


    蕭蕭聞言冷笑道:“你們不是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麽,現在卻又立下這樣的規矩,當真讓人覺得可笑!”


    那黃衣禪僧答道:“隻因這菩提子是救人性命的緊要之物,所以才要小心看護,不然人人趨之若鶩,反倒會耽誤了真正需要之人的性命。”


    “如此說來,你們非要動手不可了?”蕭蕭的聲音冷厲,早已將手裏的短劍握緊,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想要打敗這四位禪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近在眼前的希望,又如何能讓她放棄?


    揮劍向其中一人攻去,那人縱身一躍,劍勢的力道擊打在土坯之上,瞬間將那土坯裂開了好幾塊,腳尖點地,輕盈的身軀反而一折,短劍朝著那人又刺過去,招式淩厲狠辣,卻都被對方輕而易舉的化解開來。


    她的短劍一劃,劍勢攜著內力衝向對麵土坯裏坐著的禪僧,那禪僧也一樣飛了出來,兩人共同牽製住蕭蕭,衣衫襤褸的身形飄然在半空中,猶如鬼魅一般,雖未使出全力,卻令她一路敗退到拱門邊。


    蕭蕭心中大急,心知再如此打下去隻是白白耽誤時間,對方未下殺手,但她卻沒有這樣的善心,於是躲過一方攻擊的同時,使出全身的內力朝著另一方狠狠打了出去。


    那禪僧躲閃不及,隻能硬接她的掌力,強勁的力道令他連連倒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而蕭蕭卻如斷了線的風箏,被震得倒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63章 蹁躚驚鴻影(八)


    “噗——”


    蕭蕭側躺在地上,再也承受不住的噴出一口鮮血,蒼白如雪的容顏在殷紅的血跡映襯下,淒楚絕然,妖異美豔。


    不管眼前這位女子是何來曆,又是何身份,也不管她曾經做過什麽,將來又會做什麽,但凡見到她這般渾身血汙、滿是傷痕的模樣,是個人都會心生不忍。那位與她接掌的禪僧合上了雙掌,無可奈何的歎息道:“施主即使不受重傷,也非我們四人的對手,還是快快下山去吧。”


    “不!”蕭蕭掙紮著要從地上站起來,卻因牽製到傷口,虛弱失力又傾倒下去,她捂著胸口咬牙道:“我不會離開的,即使死,我也要得到菩提子!”


    她艱難的半跪起身,捂著胸口緩緩站了起來,近於祈求的聲音問道:“既然菩提子是救人之物,大師為何不肯交與我?”


    那兩位禪僧相視了一眼,似乎有所動,蕭蕭見此大喜,恍惚看到了希望,剛想要說話,就聽一人斷然喝道:“師祖萬不可心軟!”


    方才與她打鬥的長老站了出來,向那兩位禪僧施禮道:“師祖有所不知,這女子乃是魔教妖女蕭蕭,手段向來陰毒狠辣,一個月前竟下毒手殺害了蒼山派數百條人命,此番來討要菩提子,必是救哪位為禍蒼生的魔頭,若我們一時心軟,將菩提子交與這樣的人手上,豈非是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蕭蕭的手指緊緊抓著,刺痛了手心,她陰寒的目光看著那個人,咬牙隱忍著怒氣:“人是我殺的,你們要報仇隻管衝我來便是,斬言他不是魔頭……”


    見無人相信她的話,蕭蕭手足無措的看向了那兩位禪僧,喃喃道:“斬言他不是魔頭,他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自擔任神龍教聖姑以來,蕭蕭第一次因為自己的身份而黯然自卑,原來在世人眼中,她竟是那麽的汙穢不堪,甚至像霍斬言那樣純良無害,聖潔如蓮花的人,都會因為跟她走在一起,而被人認為是魔頭,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可是,明明她愛著的霍斬言,是那麽善良的人啊……


    他不曾傷害過任何人,卻要終日忍受著病痛的折磨和苦楚,不得不麵對自己注定短暫的人生和隨時都會逝去的生命。即使如此,他都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隻會躲在自己的世界裏孤獨傷情,遙望著遠方的一川山水落寞失神。


    甚至有時候,她忍不住會想,其實霍斬言是知道她身份的吧,即使不知道,從她的言行舉止中,也總該能猜出她並非正道中人,良善之輩。然而,對於有著這樣背景的她,他都是忍耐包容的,沒有懼怕,沒有反感,隻是淡淡的回應著她,溫柔靜默,他甚至不用說話,隻需一個眼神,就能令她感到莫名的歡喜。


    可是,就是這樣的霍斬言,他快要死了。


    他的音容笑貌正消逝在她的世界裏,如同握在手裏的流沙,無論如何努力,終究沒有辦法挽留……


    蕭蕭落下淚來,滾燙的淚水濕了臉麵,在過去的那些年裏,剛強倔強的她從未曾哭過,然而自霍斬言受傷垂危之後,她幾乎流盡了這一生的眼淚,原來珍愛竟是這般的難以割舍,這般的痛徹心扉。


    那位禪僧望著她,歎了一聲,還是道:“蕭施主,貴教勢力發展宏大,教眾遍布山川各處,能救人性命的寶物亦是數不勝數,你又何必執著於我少林?此番尋藥之行,我們不會為難於你,卻也不會冒險給予你靈藥,還請你下山去吧。”


    “不!”蕭蕭激動的向前走了幾步,語氣裏盡是祈求:“麥藥郎說過,要治好斬言的病,非麒麟角、火雲芝、天狼血和菩提子不可。”


    她急忙將腰間的錦袋解了下來,雙手呈到那位禪僧的麵前:“你看,火雲芝和天狼血我已經取來了,現在就隻剩下菩提子了……”


    她說到這裏,突然頓了下來,一向狡黠靈動的雙眸呆呆的盯著那隻錦袋,容顏蒼白如雪,然後朝著那位禪僧緩緩的,傾身跪了下來。


    寂靜的後院中,頓時升起了一陣細細的議論聲,那些僧侶愕然的注視著眼前這一幕,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傳聞中那位囂張乖戾,殺人不眨眼的魔教聖姑,為了得到菩提子,居然肯忍受屈辱向人下跪!


    蕭蕭淚流滿麵,仰望著那位禪僧哀求道:“我蕭蕭生不跪天,不跪地,甚至連師父都未曾跪過,現在我求你,求你救救斬言,求你救他……”


    她匍匐在地上,緊緊握著手指,像是在佛陀麵前懺悔的罪人。雖然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錯,哪裏是罪,可是隻要能救霍斬言,即使讓她認錯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能救霍斬言,她可以拋卻做人的尊嚴,可以踐踏所有的高傲,甚至可以背棄生來就堅守的信仰……


    禪僧同情的注視著眼前這個女子,望著她身上的累累傷痕,最終還是歎了一聲,將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師兄,見對方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方道:“罷了,念在你一番誠心,若施主肯在佛祖麵前起誓,今生不會再犯殺戒,那麽我便會將菩提子交與你。”


    蕭蕭隻遲疑了一下,隨即堅定不移的舉起了手:“我蕭蕭今日在佛祖麵前起誓,今生絕不會再犯殺戒,如若不然……”


    她頓了頓,還未想到誓言的代價,那禪師緩緩補充道:“如若不然,你救得那個人,便會再次陷於今日這樣的危難,你可願意?”


    蕭蕭瞪大了眼睛,愣愣的有些失神,她垂下頭思考片刻,鄭重的點頭承諾道:“好……”


    青山古刹之間,那個狼狽血汙的女子收斂了所有的暴戾和陰狠,瘦弱單薄的身影恍若一片纖細的竹葉,一張斷了線隨風易逝的紙鳶,強忍著噬心的傷痛和苦楚,在少林數百僧侶充滿戒意的目光中,帶著滿身的傷痕踉踉蹌蹌的離開。


    如瀑及腰的墨發,粘連著血汙淩亂不堪,然而虛弱蒼白的容顏之間,卻帶著淺淺淡淡的笑意,她的步履蹣跚,捂著胸口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目光卻從未如此的堅定決然過,撕心裂肺的痛苦讓她冷汗森森,下意識的抓住了自己的指尖。


    她每走幾步,身旁的僧侶就會持著棍棒忌憚的倒退幾步,望著他們的恐懼和憎惡,蕭蕭笑得有些悲涼,悲涼中又帶著女兒家的嬌羞和歡喜。她要回到苦寒沼澤去,去見她心心念念的霍斬言,站在他的身邊,靜靜注視著他溫柔淺淡的眉眼。


    她知道斬言一定不會像這些人這般嫌惡她的,他會同她說話,對著她笑。


    在他麵前,她可以不必做神龍教的聖姑蕭蕭,在他麵前,她隻是一個悄悄愛慕著他的女子,局促笨拙,遮遮掩掩,生怕這個病弱溫柔的書生一旦發現她身上的血腥和殘忍,會嚇得卻步逃走,生怕自己的身份和過往,會帶給他無盡的煩擾和災難。


    然而,這番玲瓏心思,即使她不曾對他說出口,霍斬言他不會不懂得吧。


    她從小就不知道該如何掩飾自己的內心,有些東西,有些人,一旦愛上了,便是轟轟烈烈,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呈到人家的麵前,甚至還會覺得隻是這種程度到底夠不夠?


    那些繾綣在心頭的愛戀,總是不自覺的傾瀉而出,要如何才能收斂隱藏得了呢?


    她記得在很久以前,曾聽師父說過這麽一個故事,他說有兩條魚,被困在車轍裏麵,為了生存,兩條小魚彼此用嘴裏的濕氣來喂對方。然而,這樣的生活總歸是不對的,遨遊河川大海,才是魚兒的宿命,水漫上來了,這兩條魚兒也終將會回到屬於它們各自的天地。


    現在想來,她與霍斬言之間不也是如此?萍水相逢的偶然初見,驚鴻照影的結伴而行,本就是兩個不同天地的人,閑庭落花,雲卷雲舒,才是屬於他的生活和人生,然而她,注定要在這人情稀薄的江湖上,風雨飄搖,踏血前行。


    是誰說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能夠做到的人,一定不曾有過銘心刻骨的眷戀和不舍,就連師父那樣的人,都會沉淪在情網之中掙脫不得,她又為何不可?


    江湖人人都說神龍教教主蕭孟虧終日閉關修煉邪功,可曾知道他隻是將自己關在冰室之中,同他心愛的那個女子躺在繁花似錦的冰床上,在隻有他們的世界裏,靜靜的陪著她,不厭其煩的與她說話,即使那個女子已然死去了二十幾年……


    她從不覺得這是癡,是傻,因為在這紅塵之中,茫茫人海裏,能夠遇上一個令自己心動的人,是多麽幸運的一件事,倘若真的遇上了,便是要將那人長長久久的放在心間,就像被她愛著的霍斬言,縱世間百媚千紅,她也隻能看到他的身影。


    第64章 蹁躚驚鴻影(九)


    幾天之後,西北沼澤之地,大雪紛紛下了好幾夜。


    一位年輕公子負手站立在窗邊,靜靜望著遠方銀裝素裹的天地,他的眉目淺淡溫柔,身上係著狐裘披風,白皙修長的手指隱在雲袖之中,像是一幅絕塵臨仙的水墨畫,身後的架子上擺著古樸破舊的竹簡,還有一層層盛放風幹藥材的簸箕,幾個藥爐中咕咚咕咚冒著熱氣,滿屋盡是藥香。


    蕭蕭邁步走近了他,站在他的身後,良久才道:“斬言,你的身體好些了麽?”


    霍斬言聞言轉過身,望著她靜靜笑了,精致如畫的眉眼越發顯得清俊溫柔,他點頭淡淡嗯了一聲,不緊不慢答:“多謝姑娘舍命相救。”


    蕭蕭站在他的身邊,明豔的容貌中有些羞澀,故作若無其事道:“什麽舍命不舍命的?你不要聽那麥藥郎胡說八道,不過幾味藥材而已,對我來說又不是什麽大事。”


    她頓了頓,見著霍斬言眉目中的擔憂與哀傷,不由慌神勸慰道:“麥藥郎說,隻要你留在這裏再多修養幾日,便可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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