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小姐渾身顫抖,看著斯圖亞特的眼神裏充滿了恐懼,顯然在她心裏,能夠將她的父親逼到絕境的隻有掌握了倫敦手持重兵的斯圖亞特公爵。與格羅斯特公爵斷開聯係後,瑪麗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父親那句語焉不詳的警告“警惕斯圖亞特,借助他的力量但是不要信任他”,再加上父親說的,如果她提起和斯圖亞特結婚幫他謀求國王的位置,斯圖亞特一定會想方設法除掉前麵幾個王位繼承人……瑪麗頓時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境地。她必須要借助斯圖亞特的力量幫助父親回到倫敦,可是斯圖亞特顯然是不願意格羅斯特公爵再次回來的,兩人的目標隻能說是在一定程度上重合,於是在格羅斯特公爵莫名失蹤後,瑪麗第一時間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斯圖亞特。至於這件事到底和斯圖亞特有沒有關係……烏發藍眸的公爵眼神陰鷙,他看起來有那麽一瞬間很想要破口大罵,額頭上青筋直跳,深呼吸了一次才強行壓下暴怒的心緒,溫和地問:“……所以這和約克公爵有什麽關係?”瑪麗眼簾極快地一抬,雙手揉搓著裙擺上的綢緞飾帶,臉上帶了破罐子破摔的冷靜:“如果理查死了,所有人都會覺得這與我的父親有關,而我的父親又失蹤了,他們就會想到你。”與小國王很相似的淡綠色眼睛直勾勾地凝視斯圖亞特公爵。“兩個王位繼承人前後死亡,最大的嫌疑就是和我結婚的你。所以要麽讓我的父親回來,成為王位第一繼承人,履行我們的約定,到時候愛德華也沒有功夫再追究理查的死因了。要麽,就由你成為我的共犯。”斯圖亞特望著這雙眼睛,恍惚竟然像是看見了能與他分庭抗禮的小國王。不愧是流著同樣的血的堂姐弟,在緊要關頭,都是一樣的狠毒一樣的狡詐。但是……斯圖亞特都快要氣笑了:“就因為這個……可笑的理由?”他簡直找不出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自己內心的荒唐感受,瑪麗的這個理由聽上去十分有道理,但是隻要仔細琢磨,就會發現其中漏洞百出,且不說小國王到底會不會“沒有功夫”追究約克公爵的死因,她甚至不確定格羅斯特公爵的失蹤到底與他有沒有關係!最重要的前提都是她自己的臆想和猜測!而僅僅憑借著這樣的猜測,這個女人就沒有一絲猶豫地殺掉了自己的堂弟。他見過約克公爵死亡的現場,滿目的血腥和窒息而死的孩童,慘烈恐怖得有些超出預料。……隻是因為這個女人覺得理查的死亡可以從他手裏救下她失蹤的父親。斯圖亞特看怪物一樣看著瑪麗,久違了的寒意從他脊背上流過。他見多了各種各樣的陰謀詭計、人心狠毒,但是像瑪麗這樣……做事完全靠猜測,偏偏還出手毒辣沒有理智的女人,他絕對是第一次見。甚至到了現在,她都沒有任何一絲殺掉理查的悔意和愧疚,她隻是在恐懼自己的罪行被發現。“你完全沒有想過,假如你父親的失蹤和我無關,你接下來該怎麽辦嗎?”斯圖亞特用難以理解的眼神看著瑪麗,麵前這個女人在他眼裏已經脫去了“可交流的人類”範疇,更像是某種……奇怪的物種。這就像是,斯圖亞特和小國王絞盡腦汁互相試探利用,結果邊上衝進來一隻黑猩猩一把掀翻了棋盤,非說自己贏了。這場麵會讓任何一個聰明人崩潰。斯圖亞特目前就處在這樣一種很想大罵又無力張嘴的情緒裏。聽見斯圖亞特的這句話,瑪麗的表情先是一愣,隨即慢慢變得空白:“和你無關?可是……可是怎麽會和你無關……”斯圖亞特隻覺得自己的血壓都升高了,他霍然起立,死死盯了瑪麗片刻,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裏,侍女們過了一會兒才圍攏過來,驚訝地發現公爵小姐臉色煞白,像是要暈厥過去。“天啊瑪麗小姐!您怎麽了?”“斯圖亞特公爵閣下對您說了什麽?天啊您的臉色好差……嗅鹽!”房內一陣忙亂,斯圖亞特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讓自己保持冷靜,瑪麗的做法蠢到了家,但是不可否認……斯圖亞特現在的處境尷尬極了。格羅斯特公爵的失蹤……和他有關也無關,他的確是命令手下的騎士們去追殺這些人了,但是騎士回來說,格羅斯特公爵好像就在防備他的追殺,他們沒有選擇安全的大路,一出倫敦就不見了蹤跡,最後的痕跡出現在倫敦以南的黑森林,穿過那片森林就是肯特郡,他們應該是想去肯特郡收攏屬於格羅斯特公爵的軍隊。問題是……想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穿越黑森林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最有經驗的獵人也不敢貿然踏進這座狼群出沒的原始森林,它之所以被命名為黑森林,就是因為它吞噬生命如夜晚吞沒白晝般無聲無息。那麽,隻帶著十幾名騎士,沒有充足的彈藥武器,甚至連糧食儲備都岌岌可危的情況下,格羅斯特公爵一行人有多大的概率能穿過黑森林?總之在斯圖亞特心裏,格羅斯特公爵這個老對手,已經是一個不足掛齒的死人了。死人掀不起什麽浪花,但死人的女兒著實讓斯圖亞特頭痛了起來。……因為他發現,他居然不得不捏著鼻子去保下瑪麗。在失去約克公爵理查和格羅斯特公爵亨利的情況下,這個沒腦子的瑪麗小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和她結婚,成為了最快的獲得帝國王權的方法。所以他要怎麽去向小國王證明罪魁禍首的清白?艾登手裏托著銀枝燭台,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後:“斯圖亞特公爵閣下,國王陛下請您去書房一趟。”小國王比斯圖亞特知道的更多一些,至少他能根據目前世界的穩定性判斷出格羅斯特公爵還好好活在某個地方,本就該死去的理查現實一塊拚圖契合上了世界的裂縫,小國王有點懷疑……也許下一個死去的就是他。而他也不打算再等待下去。他沾著紅色的墨水在處刑書的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用手指按著滑到對麵洛倫佐麵前:“現在就行動。”撒丁刺客拿起處刑書,看見上麵的名字後眼皮一跳:“……不需要經過高等法院?”小國王語氣短促嚴厲:“不需要,立即逮捕,秘密處刑,不要讓她活過今晚。”小國王就算當時再悲痛,事後仔細琢磨一下,就能發現瑪麗的異常,而他忽然發現,或許自己沒有更多的時間去讓高的法院走舉證、審判的那套程序了。如果他沒有猜錯,瑪麗一定是受到了某種刺激才會對理查下手,這件事與斯圖亞特無關,那就隻能是外逃的格羅斯特公爵。瑪麗認為格羅斯特公爵出事了?小國王將瑪麗的腦回路摸了個八九不離十,同時立即反應過來,一旦瑪麗說出格羅斯特公爵已經死亡,那麽瑪麗立刻就會成為王位第一繼承人,哪怕是國王,也無法對王位的第一繼承人判處死刑。所以他隻能求快,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處死瑪麗。小國王一邊讓艾登調開斯圖亞特這個目前唯一會想辦法保住瑪麗性命的人,一邊讓洛倫佐帶上他的手令逮捕處死瑪麗,就是為了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讓一切塵埃落定。洛倫佐剛出門,斯圖亞特後腳就在艾登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小國王將蘸了紅墨水的鵝毛筆放到一邊,神情冷淡地隔著橡木桌望著對方:“現在,您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斯圖亞特露出溫文的笑容,打定主意要想辦法和小國王周旋久一點,至少要編出一套完整的理由洗脫瑪麗的嫌疑。正巧,小國王打的也是這個主意。第70章 玫瑰戰爭(二十一)兩個人在書房你來我往地扯皮了二十多分鍾, 斯圖亞特心中莫名的怪異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他皺著眉頭再次審視了一下這間書房,還有橡木桌後的小國王, 明明一切都沒有異常……橡木桌上打的蠟光滑細膩, 桌上一側堆積著需要國王審閱的文書, 幾本羊皮紙縫合成的硬殼書疊在一起,遮住了後麵齒輪杠杆密布的天象儀模型, 剩下的就是幾瓶藍黑墨水, 還有國王手邊的鵝毛筆斯圖亞特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倏地回轉視線抓住了那個讓他不安的東西。鵝毛筆。尖細銳利的筆尖上蘸的不是批複文書用的藍黑墨水,而是猩紅不詳的暗紅色液體。紅墨水。斯圖亞特的瞳孔驟然緊縮。在國王手中, 紅墨水是很少會出現在文書上的,用這種顏色的墨水永遠隻有一個用途在貴族的處刑書上簽字。國王的導師神情大變, 他想起了他剛進入書房時曾經和洛倫佐擦肩而過, 對方手裏……拿著一卷羊皮紙。“陛下!”麵對斯圖亞特的失態,小國王顯得異常冷靜,他雙手交叉壓在膝蓋上,與自己的導師對視:“您有些失態了, 我的公爵。”斯圖亞特大步走到愛德華對麵,雙手按住桌麵,猛地俯下身體,像是鷹隼凝視地麵的獵物,而身高受限的國王不閃不避地抬頭與他對視,淡綠色的眼睛裏都是冷硬冰涼的寒冰。“您簽發了瑪麗約克的處刑令。”斯圖亞特用耳語似的聲音肯定道。小國王並沒有把別人當傻子的想法, 按照他的估計,以洛倫佐的速度, 現在應該已經把瑪麗強行綁出了威斯敏斯特宮, 現在大概在去倫敦塔的路上。“斬首?毒藥?”斯圖亞特意外地發現他竟然並不十分的生氣, 短暫的怒意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莫名的擔憂,“還是……絞刑?”小國王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沒有說話。斯圖亞特的心往下沉了沉:“您應該知道瑪麗是貴族……對貴族使用絞刑是一種侮辱,您會被高等法院”“高等法院的意見和建議已經太多了,”小國王冷酷地打斷他的話,“我沒必要去聽一群鬣狗的吠叫。”斯圖亞特極快地轉換話題:“瑪麗現在已經是王位第一繼承人,您對她簽發的處刑令在未經過高等法院大法官的署名前是無效的。”說著,年長的公爵直起身體:“請容許我告退,為您糾正這個錯誤。”“艾登,鎖門!”桌子後的小國王高聲道,守在門外的國王總管忠實地履行了主人的命令,黃銅門鎖發出哢噠兩聲連續的鎖舌絞動,鎖住了這扇厚重的橡木門。斯圖亞特公爵愣了兩秒,猛地回頭去看國王。金發碧眼的國王如同修道院穹頂壁畫上殉道的聖子,臉色還是蒼白瘦削不見血色,發絲上戴著一頂造型簡單的金王冠,沉重的猩紅鬥篷壓在他肩膀上,像是帝國數百年輝煌的曆史投射在了這個國家的主君身上。在斯圖亞特的目光下,小國王的手在桌麵下摸了摸,舉起一把胡桃木短槍,黑洞洞的槍口指著斯圖亞特,一如他此刻冰霜似的眼神:“我的公爵,請您安心坐下,等待我們的埃塞克斯伯爵的回複吧。”鬥篷隨著國王手臂的抬起而滑落一個角,斯圖亞特敏銳地嗅到了某種鐵鏽的味道,他循著這股淡淡的氣味看過去,才發現國王的鬥篷內裏潑賤著大片大片的血跡。“約克公爵……”斯圖亞特轉瞬之間就反應過來,小國王身上披著的竟然是王弟死前穿著的衣物!坐在這裏的不是與他爭奪國家政權的政敵,而是燒灼著怒火要為血親之死複仇的兄長。利益和巧言可以說動政敵,卻絕對無法撼動一團複仇之火。斯圖亞特緩慢地吐息,握在腰間劍柄上的手慢慢鬆開,在烏黑的槍口下,他從容地坐回了那張扶手椅:“您知道這麽做的後果?”小國王自始自終臉色都沒有任何變化,見斯圖亞特坐下,他將槍放在桌麵上,沒有鬆開手:您的問題顯然是多餘的。”斯圖亞特深藍的眼睛望著年少的國王,充滿了意味不明,兩人僵持了近五分鍾,在令人窒息的對峙中,小國王忽然扭頭向窗戶的方向看去,一絲驚訝從他臉上閃過,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斯圖亞特忽然渾身僵硬,細小的血絲在色澤漂亮的眼球上攀爬……一種無形的宏大的氣場在空氣中激蕩,有恐怖的無法直視的變化發生了,像是整個世界轟然坍塌,無形之物發出狼狽淒厲的悲鳴,中世紀的王城從邊沿開始向內坍縮,石鑄的房屋開始化為齏粉,屋內沉睡的市民們四肢扭去、拉長、延展,猙獰的怪物爬出了皮囊,用濕潤的口器探索這個異變的世界。而在被黑洞吞噬的倫敦外界,被全世界關注的帝國首都中心有大霧翻卷湧出。小國王握著胡桃木柄的短槍,跳下高背椅,衝到窗邊,隻是一眼,他就看見了從天邊如刀鋒般不斷擴大刺入的明亮日光,還有重疊的樓層虛影。這個世界開始崩潰了。為什麽?喬晝飛快地轉動腦子,想來想去,好像隻有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瑪麗,或許是這個劇本裏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而她的死亡,導致了世界的坍塌。見鬼了,誰能想到這個這麽邊緣的角色竟然是劇本重要角色?!如果早一點知道,他絕對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處死瑪麗,至少不會親自上陣拖延斯圖亞特!對了,斯圖亞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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