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晝從善如流地停下手,沒有再試圖往他的後頸摸,那裏是人體的要害,顯然兩人都揭掉一層假麵後蘭因也不再裝傻了。但是沒關係,這樣麵對麵的攻伐才更有趣不是嗎,明知道前麵是陷阱,還是克製不住地踏進去,如果蘭因選擇了用喜歡作為突破口束縛喬晝,那他還真是選錯了戰場。怪物非要學人披上溫情的皮囊,那就隻能等著被生吞活剝吧。兩個外形俊美的青年坐在床上對視,眼裏都是不露破綻的綿綿情意。第37章 幽都夜行(十六)走了幾條巷子後, 周見青把手裏的條幅抻在腿上,大大咧咧地靠著牆坐了下來。跟他一起走街串巷的年輕人也蹲了下來,湊過去問:“隊長, 今天下午應該能掃完這一片, 可是才找到六個人……”他們倆人都留著寸頭,身板挺拔,神情機敏, 有種久經訓練的凝練氣質, 眼中神光熠熠,就算穿著一身破舊發白的布衣, 也掩蓋不了那種精明強幹。“能找多少是多少, 把人歸攏到一塊兒守著, 總比他們手無寸鐵在外頭要好。”周見青無意識地用手指捏著膝蓋上的條幅, 皺起眉頭, 表情凝重。在進來之前,他是真的沒想到會見到這種奇特場麵。魔都被個黑洞吞了一半,這件事幾乎是頃刻之間就衝上了各大新聞頭條,社交媒體上反複刷屏有關魔都黑洞的一切,整個國家通訊網絡能到達的地方一片嘩然。城市與建築都消失了, 連帶消失的還有五百二十萬無辜市民。五百二十萬條性命壓在肩上, 上麵第一時間下令,想盡辦法不計代價解救被困民眾, 軍方圍著黑洞打造出了一條禁戒線,研究員們絞盡腦汁試圖搞明白黑洞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得到的結果和之前一樣:無論什麽電子儀器都無法返回任何信息。周見青的隊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傳喚的。“見青啊, 你是我手下最得意的兵, 這一趟, 你敢不敢帶人走?”他的直屬長官眼睛下掛著兩團青黑,身上的軍裝有些皺巴巴的,還帶著長時間開會留下的濃烈煙味。周見青沒有猶豫,後跟一並,原地敬禮:“接受命令!”老長官用力揉了一把臉,還是決定把情況給這個得意門生說清楚:“上一回東省第三醫院那事也是你第一個帶人進去的,我不是不信任你,但是這回情況極度危險,裏頭是個什麽狀況誰也不知道,東省醫院那個,你也聽過幸存者報告,這次魔都掉進去的人有五百多萬,但凡出一點紕漏,你們很可能就回不來了……”周見青麵無表情,站得比青鬆還直,中氣十足地回:“我不怕!我的隊員們也不怕!”老長官用力點了點他:“誰說你怕了?!我的意思是要你小心點!學會隨機應變!隨機應變聽得懂不?”周見青瞅了他一眼,眼神裏寫滿了“我還用你教”的桀驁自信。這個眼神把老長官氣的個倒仰,心裏的擔憂惆悵迅速被吹得一幹二淨,恨不得一巴掌把這個骨子裏帶刺兒的臭小子呼出二裏地去。周見青手下的尖刀小隊是華夏軍方最為得意的一支特種部隊,能被吸納的成員都是軍隊裏一頂一的優秀人才,每一個都是身懷絕技全麵發展的軍事高手,隨便拎一個出來放到普通軍區都是長官們爭著搶著要的大寶貝。但同樣的,國家在他們身上投了數不盡的錢、給他們最好的訓練條件和裝備,也意味著他們要承擔最嚴酷的任務、冒最大的風險。別人不能完成的任務他們要頂上去,別人可以斟酌風險選擇拒絕,他們不能他們是這個國家的尖刀,也是盾牌,隻能前進,不能後退。魔都一事涉及五百多萬人民,在沒有任何情報的狀況下,貿然將大部隊壓上去是很不明智的選擇,選擇尖刀小隊前去探路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不管裏麵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需要有人告訴淪陷的人民,國家還沒有放棄他們,請堅持下去,等待救援。踐行儀式極為倉促,肩上扛著星星杠杠的將軍們對著這些即將奔赴未知的軍人們齊齊敬禮,沒有什麽多餘的勉勵和笑容,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們或許再也回不來了,但是直到他們站在黑洞前麵,也沒有一個人說要退出。“我最後說一次哈,想要退出的趕緊說,怕死不丟臉,車還停在後頭,回去還來得及趕午飯。”周見青換下了軍裝,這次行動不是為了震懾,而是為了救援及獲取情報,軍裝固然醒目,卻很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麵前一溜四排共二十人像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一樣,個頂個站的筆直,神情堅毅一言不發,對於他的問話置若罔聞。“行,都是好樣的,按照之前的任務布置,尖刀小隊,行動!”周見青第一個抬腿躍進了黑洞,他身後的二十人一個接著一個,毫不猶豫緊隨其後,隻是短短數秒,就消失在了眾人眼前。在進去之前,周見青想象過很多裏麵的情況,他聽過東省醫院裏幸存者們的報告,什麽殺人的醫生護士啊可怕的怪物啊,樁樁件件都是違反唯物主義思想的奇特現象。如果魔都裏頭也是這樣的大逃殺場麵……五百萬人的大逃殺,周見青光是想一想就要頭皮發麻,他由衷希望魔都人民不會這麽倒黴。好在魔都人民還是有一定運氣的,壞則壞在好像他們的運氣也不咋地。大逃殺目前沒看到,倒是看見了個大型角色扮演現場版,還是“演不好就人生出局”的遊戲模式。周見青暗暗慶幸自己沒有穿軍裝過來。尖刀小隊的隊員們都是多麵手,就算是攻堅手也擅長潛伏,收集信息分析戰場情況更是他們的必修課,這些國家頂尖人才出馬,迅速弄清楚了目前狀況,再結合東省醫院的案例情報,很快總結出了幾條保命要點。首要關鍵就是入鄉隨俗。不引起怪物注意的辦法,就是融入怪物之中。一行人迅速給自己躉摸好了合適的人設背景,畢竟是一群年紀相當的大小夥子,身上的經受過特殊訓練的精幹氣質放在一塊兒分外顯眼,不是本色出演軍人就隻能當武裝團體了,琢磨了幾分鍾,他們決定扮演一支受雇護送主家前來魔都行商的保鏢,還能借此機會走街串巷尋找幸存者加以收攏保護。而這個主家經營的商行名稱麽……“你們這是賣什麽的?”從周見青身邊路過的一個老太太看見了條幅,好奇地問,“是新鋪子?有優惠嗎?”周見青露出熱情的笑容,將條幅廣告一展:“不不不,我們是招工的,專營長途通訊,話費充五百送三百,月末流量買十個g送五個g,還有積分可以拿,嬸兒,加個會員嗎?”他手上粗布的條幅上濃墨重彩張牙舞爪地寫著幾個大字“華夏移動通信營業廳,誠招話務員”。老太太被這一串話說懵了,張口結舌愣了半天:“雞……雞什麽?幾個雞?一隻雞要五百?五百個銅子?銀元?瞎了良心啊!你怎麽不去搶!”老太太墊著小腳一搖一晃氣憤地走了,周見青自己欣賞了一番條幅上的字兒,不由得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讚。尖刀小隊滿打滿算隻有二十一個人,撒進魔都裏就像一把沙子混進了海灘,想要短時間內找到幸存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就隻能讓幸存者們自己主動找上門來。周見青思前想後,就想出了這麽個騷操作。囿於時代,不能提及與政黨和國家相關的詞語,太含蓄偏門的又過於小眾,但凡是生活在現代社會的華夏人民,哪有不熟悉這套詞兒的?隻要有一張電話卡,這些打折推銷詞每月必達,簡直比父母還關心你的生活。而且為防真有不知道這些套路的民眾,比如小孩或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他還有雙重保險…“大柯,繼續!”周見青拍了拍隊員的肩膀,朝他眼神示意。大柯臉色青了又綠:“隊長……這一路都是我,也該換人了吧! ”周見青換了雙手按住他的肩膀,眯起眼睛。大柯與他對視了半分鍾,敗下陣來:“行行行,我來我來!”深吸一口氣,嘹亮飽滿的男中音穿雲而響。“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周見青滿意地對扯著嗓子唱得臉紅脖子粗的隊員讚許點頭,抄起條幅往前走,不忘點歌:“下一首唱小兔子乖乖哈,粉刷匠會不會?兩隻老虎也排上……”這樣唱著歌舉著條幅走街串巷的雙人隊伍有十支,在偌大的魔都裏沒有掀起任何一點波瀾,作為遠東第一大都市,這裏每時每刻都在湧入新的商品,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層出不窮,一個來頭不明的“營業廳”實在不值得關注。硬要說的話,就是他們唱的歌還挺上口的。挖完墳做賊心虛的姚鸝一行人從山上溜下來,抄小道往診所走,剛走到通衢大道的拐角,就聽到了一個飄忽不定的男音扯著嗓子咆哮式唱著歌兒。“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開開!我要回來!”這唱歌的氣勢聽得姚鸝等人渾身一震,唱歌的人頗有種“你他娘的要是不開門老子就用炮仗給你轟開”的架勢,很有氣壯山河吞吐雲霄的豪情壯誌,唯一不太和諧的就是這是首兒歌……“有這個嗓音條件為什麽不去唱軍歌……”姚鸝覺得自己的耳朵被狠狠蹂躪了,以後一想到小兔子乖乖伴隨著的就是這雄渾壯闊的男中音,日子還怎麽過。“等一下……這個時候……有這首歌了嗎?”鍾期問。姚鸝一愣。那個雄渾男中音已經換了一首歌,這回是有八塊腹肌的硬漢黃鸝鳥:“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阿樹阿上兩隻黃鸝鳥!”與之相伴的另一個陌生男音慢悠悠地響起來:“回收舊家電、舊手機,報廢的手機、沒用的手機不要扔,都能拿來換不鏽鋼臉盆……”一陣麻癢如滾水般從姚鸝的脊背翻過,她迅速扔下手裏的鏟子,三兩下衝到巷子口張望了一番,看見兩個身姿挺拔的寸頭青年各舉著一張條幅,嘴裏輪番唱著兒歌,這場景滑稽可笑,姚鸝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看見條幅上的字時,她激動的手都在哆嗦,那兩個青年似乎對目光極為敏感,第一時間就齊刷刷看了過來。姚鸝咽了口口水,顫巍巍舉起手:“我、我本科電子科技大學,能不能……應聘?”她一句話說得語無倫次,麵前兩人眼睛一亮,大步走過來,齊刷刷停在姚鸝麵前幾步遠處,腳跟一並,舉手敬禮,神情肅穆莊重:“您好,我們是華夏軍方先遣小隊,奉命前來展開救援,很高興能見到你,從現在開始,我們會盡量保護你的安全。”姚鸝還在驚喜無措中茫然,那兩人急聲問:“就你一個人?還有沒有別的幸存者?”第38章 幽都夜行(十七)在尖刀小隊努力幫助收攏幸存者的時候, 喬晝還在與蘭因虛與委蛇。早上那個扭曲怪異的蘭因像是鏡中花水中月,出現了一刻鍾就被他妥帖地隱藏在了靦腆靜默的麵具下,之後的相處與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還是那樣惜字如金沉默寡言。按照入殮的老規矩, 逝者應該停靈七日後再下葬,但是萬家根本都不按規矩來,人是下午沒的, 第二天早上就急匆匆地下葬了, 一套白事章程都沒走完。蘭因作為入殮師,本該對萬家的行為表示不滿, 但他從頭到尾都一臉的無所謂, 萬家要下葬就下葬了, 還幫著選了個最早的時辰。萬家的老爺和主母一直都沒出現, 連七少爺的生母也沒有來, 院子裏的靈堂還設著,燭火長明,幾個丫頭守著火盆不斷地折元寶往裏扔,按理說這應該是下葬前做的事情,一套胡來的程序東拚西湊, 有種滑稽的荒誕。而這種荒誕在午後達到了頂點。人已經埋了, 蘭因的活還沒收尾,於是喬晝就順勢留在了萬家當然, 他也不是很確定如果他提出要走,蘭因會不會想出什麽辦法非要他留下。反正萬昌明對此是舉雙手讚成,高高興興地給喬晝選了一處極好的客院, 還試圖給他分兩個丫頭, 被喬晝委婉拒絕了。靈堂上擺了新做的靈位, 懸著藍白兩色的綢花,冷冷地望著下方的人,蘭因掂著筆在白紙上寫了很多晦澀難懂的字句,喬晝在他邊上垂著眼看,大半沒看懂。“是告請城隍各司高抬貴手照拂亡者的祭文。”蘭因仿佛察覺了他的心緒,輕聲解釋了一句。喬晝看他一眼,蘭因還是乖巧聽話的模樣,安安靜靜地垂著眼簾,耳後一抹紅暈,像是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插嘴而感到不好意思。……了不得啊,國際影壇缺了他真的是行業一大損失。喬晝輕輕轉動手杖,冰冷堅硬的木頭泛著幽冷暗沉的光華,他坦然自若地對蘭因微笑,笑容裏滿是親昵憐愛:“你寫了很久了,要歇一會兒嗎?這個靈堂要擺多久?你要一直在這裏?”蘭因在紙上留下最後一個字,提起紙頭抖了抖,鐵畫銀鉤風骨宛然的墨字在紙上招展,火盆裏帶暖的風很快熏幹了那點濕潤的墨。“靈堂要擺四十九天,入殮師看過頭七就好了,頭七之後家人靈前奉納祭品,按時燒紙,靈位挪到宗祠裏,就能跟著祖宗一起受供奉了。不過這個孩子年紀這麽小,還沒到成人,又沒有娶妻生子,香火斷絕,要不是在萬家,怕是很難進宗祠。”早年宗法製嚴苛的鄉間的確有這種規矩,還沒有長大的孩童夭折被視為不吉,會化為身懷怨恨的厲鬼,不允許被送入宗祠接受供奉,甚至不能埋在祖墳裏,隻能埋在遠離祖墳的地方,做個孤魂野鬼。喬晝疑惑地嗯了一聲:“你說‘要不是在萬家’……所以萬家沒有這種規矩?”蘭因抿著嘴唇想了想,忽然笑起來:“是啊,萬家……很特殊,特別特殊,他們的宗祠一點也不守規矩,前幾個早夭的小孩,都進去了。”他們倆在這裏談論人家的宗祠,毫不顧忌這裏就是人家的家宅,那幾個丫頭也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都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蹲在火盆前燒紙折元寶,一個賽一個把頭低到了胸前。“我的寶兒啊!”在他倆的竊竊私語中,一道淒厲悠長的女聲忽然橫插進來,扯著嗓子呼號了這麽一句,隨即一個蘇芳色衣衫的女子旋風般卷進靈堂,尖叫了一聲,呼啦一下撲到了靈位前,抱著靈位嚎啕大哭起來。“娘的寶兒啊!你才十一歲啊!怎麽去的這麽早啊!老天不開眼呐!為什麽死的不是我,為什麽要收了你去,寶兒啊,你常回家來看看娘,缺什麽吃的用的就跟娘說,在下麵待得不好了也跟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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