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廚房裏的所有人都對韓敏信的到來感到緊張。其中的緣由很好理解,原來東西廚房裏的男食手的人數是一樣的,這種人數的對等逐漸使他們對自己的飯碗感到有一種安全保障。可是,韓敏信的到來,不經意間打破了東西廚房之間的人數平衡。東廚房裏所有人都想,現在主管安排了一個新人,是否想把哪個人給丟出去呢?東廚房裏的不安氣氛,表現在往日隨意之間的玩笑話和關於各種事情的流言蜚語突然之間變少了。食手之間的關係變得緊張了。東廚房裏的人們仿佛一下子都變成了啞巴。


    東廚房裏有兩個人的心情最是忐忑不安。一個是普通食手趙三柱,一個是大廚王魁。趙三柱對韓敏信的出現感到很緊張,他一直擔心自己哪一天可能會被突然趕出這個廚房,所以他將剛來的韓敏信視為自己崗位的強大的競爭對手。大廚王魁也對韓敏信的到來感到不舒服,他就像一隻兇橫的大狗突然看見有陌生人闖進了它的地盤那樣,不時瞪起豬泡大眼警惕地瞪著韓敏信。


    韓敏信嗅到了東廚房裏對他的敵意,頭幾天隻是幹活,從不主動開口說話。別人讓他幹啥,他就幹啥。過了幾日,東廚房內的諸人見韓敏信看起來是個老實人,對他的敵意便漸漸消失了。廚房內,天南海北的談笑也逐漸多了起來。


    這天上午,韓敏信正低頭切菜,耳邊傳來了趙三柱和旁邊灶台的一個食手的對話。


    “嘿!三柱,聽說了嗎?”


    “聽說啥啊?”


    “告訴你啊,今早我去待漏院送吃的時,聽一個大官說,朝廷正讓各地上貢地圖呢!”


    “老根頭,上貢地圖又怎啦?”


    韓敏信不知道那個食手為什麽被稱為“老根頭”。他猜想那可能是因為“老根頭”的身材不高,而且臉又長得黑。令他感到高興的是,這裏的人並沒有給他取“駝子”之類的綽號。他一直對“韓駝兒”的綽號耿耿於懷。實際上,他發現在這個廚房裏,七八成的人都縮著肩,佝僂著身子。他們的佝僂,不是天生的,而是長期被辛苦的勞作所摧殘的結果。


    對於趙三柱的提問,老根頭伸長了脖子,將腦袋探向趙三柱,神秘地說道:“你想啊,皇帝要地圖幹嘛?要打仗了啊!”


    “和誰打啊?打南唐嗎?”


    “不,這次一定是潞州!”


    “你就瞎說吧,前些日子,潞州李筠將軍不是剛來京朝覲嘛。”


    “壞就壞在這裏啊!”


    “咋啦?老根頭,少賣關子了,快說說啊。你少抓頭啊,難怪都叫你老根頭啊!”


    “聽說啊,在李筠覲見期間,當今皇帝私會潞州李筠將軍的小老婆啊!”老根頭壓低了聲音,但是盡管這樣,從他那銅鑼般的嗓子中傳出來的聲音,依然很響。


    “真的假的?你這般嚼舌頭,小心被割了舌頭砍了腦袋啊!難道是為了爭那個小老婆不成?”


    “我也是今早聽兩個當官的私下裏議論的!三柱,你說這皇帝不是有三宮六院嗎?怎麽還盯著人家小老婆呢?”


    “老根頭,你就別瞎說啦!皇帝就是有六宮十八院,也與你不相幹啊!你我在這裏有口飯吃,還不是靠著天恩啊!”


    “說得也是啊!對了,今早又有一個當官的抱怨咱們做的蒸餅難吃了。你瞧對麵西廚房那幾個人,整天見著咱神氣活現的,不就是被當官的誇了幾句嗎!”老根頭嘟嘟囔囔地一邊切菜一邊對趙三柱說。


    “是啊,咱也沒有辦法啊,這早點的食譜,那都是李主管定下來的啊!西廚房負責做油炸果子,裏麵有豆幹,有雪裏蕻,當然比咱這素蒸餅好吃啊!”趙三柱抱怨道。


    “說得也是,那個‘李財迷’平日裏也不知剋扣了多少朝廷經費,前些天一個菜販子還抱怨他索要回扣呢!他是既吃剋扣,還吃回扣。要不是他剋扣,隔三岔五買些肉肯定沒有問題!”


    “小心被‘李財迷’聽到啊!他自周世宗時期就是這個廚房的主管,雖然說不是正式的官兒,但咱哪能得罪得起他啊!”


    這個時候,韓敏信突然插嘴道:“三柱哥,我有個辦法,可以讓咱們東廚房揚眉吐氣!”


    趙三柱扭頭輕蔑地斜了一眼這個剛來的“韋言”。


    “就你?”


    “三柱哥,我來這裏之前就是做蒸餅夾爊肉的!”


    “那又怎樣?主管才不會同意花錢買肉呢!”


    “我有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


    “如果主管能同意花錢買肉做爊肉,三柱哥,你能支持我嗎?”


    “你真有辦法?”


    “三柱,咱就信這小子一回,看他怎麽說服‘李財迷’!”老根頭習慣性地撓著腦袋,湊過來說話。


    “成,看你小子有啥能耐!”


    韓敏信淡淡地笑了,他知道,在東廚房裏,他開始爭取到同盟者了。


    次日上午,待漏院廚房的主管李有才腆著一個大肚腩,一搖一晃地來到廚房裏巡查。廚房內的廚師、男女膳工見主管來了,沒有一個敢交頭接耳閑聊了,都埋頭幹起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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