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有銘離開了。他說要出去散散心,吹吹風,冷靜一下情緒,調整一下思路。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主動邀請蘇義一起。


    如果他邀請的話,蘇義一定會同意的,因為他也想下去吹吹風。


    然而,沒有。


    袁有銘獨自一人離開,神色有些匆忙,就好像要逃避什麽東西一樣。


    臨離開前,蘇義告訴袁有銘,目前警局是最安全的地方,出了警局,就有發生意外的可能,勸他不要出去,至少,今晚不要出去。


    袁有銘說他隻想去樓下吹吹風,很快就回來,不會走太遠。


    袁有銘離開後,蘇義走出會議室,站在了窗前。窗戶外麵,夜色正濃,一縷縷涼風吹進來,吹到蘇義臉上,身上,讓他全身一陣涼爽,腦子也不由清醒許多。


    蘇義望向窗外。他在等待著,等待袁有銘下樓。蘇義並不是想要監視袁有銘,或者偷窺袁有銘,他隻是擔心、害怕袁有銘出事,畢竟,現在很多事情已經非常詭異了,今晚上袁有銘的言行舉止也十分詭異,甚至是難以理解。


    所以,蘇義不放心。


    差不多兩分鍾之後,袁有銘便下樓了。


    蘇義從窗口往下看,能看到袁有銘的背影,穿著風衣的袁有銘在夜色中非常顯眼,他走出警局大樓後,首先點燃一支煙,抽了一口,然後扭過頭,朝身後看了看,仿似是在看有沒有人跟蹤他。


    袁有銘當然想不到,看著他的人並不在身後,而是在樓上的窗口。


    片刻後,袁有銘確定身後無人,這才快步朝前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打了一個電話,電話很快就掛斷。當袁有銘疾步離開警局大門的時候,大門外的路上,駛來了一輛黑色轎車。袁有銘臨上車前,還回頭觀望了片刻,然後才上車。上車後,轎車啟動,駛入夜色當中,消逝不見。


    看著袁有銘從下樓到離開警局的整個過程,蘇義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袁有銘欺騙了他。


    可蘇義想不明白的是,袁有銘為什麽要欺騙他?


    他們兩人認識了七八年了,相互間知根知底,蘇義一直將袁有銘當成最好且唯一的朋友,可現在,這個朋友的麵孔卻忽然間變得有些陌生了起來,尤其是今晚,袁有銘說的那些話,說話時的那種神情,都是如此陌生,仿似另外一個人。


    不論袁有銘有著怎樣的理由,有著怎樣的借口,有著怎樣的苦處,他都不能當著蘇義的麵,欺騙蘇義。這欺騙雖然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但代表的意義卻很大,它代表著袁有銘或許一直在欺騙蘇義,無論小事還是大事。


    蘇義輕咬了一下牙關,感覺心髒處莫名地抽痛了兩下,猶如刀絞。


    他知道自己為何會心痛。可他不知道的是,袁有銘為何要讓他這麽心痛?


    深吸一口氣,蘇義離開了窗前,緩步走在走廊中,他本想去辦公室,卻又不知該去辦公室裏做什麽,整理檔案?整理思路?整理人物關係?這些事情,他已經反複做了十幾遍,在真正的線索浮現出來之前,這些工作做再多遍都是無意義的。


    那麽,去哪?


    最終,蘇義走走向錄像排查室。


    此時的時間,淩晨兩點十分。


    在行走時,蘇義沉緩的腳步和略微彎曲的腰肢,都表明了他此時內心的悲傷,那是一種無言的悲傷,傷到心,悲到骨子裏,無法排遣,隻能默默忍受。


    不過,蘇義還是希望是自己多慮了,袁有銘或許是被奇怪的東西給幹擾了,並不是故意在騙他,而是有著難言之隱,日後肯定會和他坦誠相見的。


    蘇義期待著,期待著袁有銘主動和他解釋的那一刻,這份期待,讓蘇義的心不再那麽疼痛,或者說,這份期待,將他的疼痛遮蓋起來了。


    此時,警局內的人已經不多,偶爾有人走過,也是行色匆匆,不是回家,就是去開會的路上。如果不是重要事情,這個時間點,很多警員都已經回家了,畢竟,白天和黑夜,總要選一個時間睡覺,如果晚上不睡,就隻能白天睡。人,活著,有兩件永恒不變的事情,那便是吃飯和睡覺。如果不吃不睡,人很快就會死,死了就沒法破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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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義走進錄像排查室的時候,小楊正躺在兩張並起來的椅子上睡覺,應該確實是太困了。薑瑜則依然坐在凳子上,看著電腦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著錄像畫麵,有好幾個畫麵窗戶,有大有小,薑瑜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這些畫麵看,尋找著“冤魂”的影子。


    蘇義走到薑瑜身後,輕拍了一下薑瑜的肩膀,待薑瑜回頭時,蘇義急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並指了指旁邊的小楊,那意思是他們不要大聲說話,以免影響小楊睡覺。


    薑瑜會意,笑起來,指了指電腦屏幕,意思是他要繼續查看錄像。


    “你,休息,我——來。”蘇義在薑瑜耳邊說,一字一句,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又指了指電腦屏幕,最後指了指他自己,仿似生怕薑瑜聽不清楚一樣,還得用手語再翻譯一遍。


    “不用,不用,我來,我來吧……”薑瑜搖頭,堅持著,神色認真而堅定。


    蘇義看見,在薑瑜的眼球上,布滿了血絲,那些血絲一條一條的,在他的眼球上蜿蜒曲折,就像是一條條細長的蚯蚓,伴隨著薑瑜的眼皮眨動,眼球轉動,這些蚯蚓也跟著扭動,就像是活物一樣,看起來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薑瑜,你多久沒睡了?老實說。”蘇義問道。


    “我也不知道了……昨天我睡了三個小時……前天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薑瑜說,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我沒事的,真的,我很精神。”


    “你休息一下,我來替你一會。”蘇義按住薑瑜的手,神情嚴肅,語氣鄭重地道,“不要說不,我不允許你說不,現在,你就聽我的,起來,去睡覺,在這裏睡也行,去休息室裏也行,至少睡足四個小時,否則不準回來。”


    “可我……”薑瑜張開嘴,還要再說什麽,卻被蘇義打斷。


    “聽話。”蘇義沉聲說,雙眼凝視著薑瑜,似乎是想用眼神說服他。


    “好吧……”薑瑜站起了身來,或許是由於坐了太久的緣故,站起來之後,他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幸好蘇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薑瑜。


    薑瑜順勢一靠,靠在了薑瑜胸前,穩住了重心。


    “看吧,你坐太久了,腿都麻了,這樣下去哪能行啊。你雖然年輕,但也要注意身體,要勞逸結合,否則幹不長久。刑警,越到最後,越需要一副好身體。明白嗎?”蘇義語重心長地道,儼然一副大哥哥的身份,語氣雖然嚴厲,但充滿了關懷。


    “嗯~”薑瑜低著頭,嘴裏輕哼了一聲,語氣軟綿無力,就如同他的雙腿一樣。


    蘇義扶著薑瑜,讓他在平穩地走了幾步,直到他雙腿恢複正常後,才鬆開手。


    “去休息室吧。”蘇義拍了一下薑瑜的肩膀。


    “好~”薑瑜低著頭答應了一聲,然後便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蘇義忽然喊道。


    “怎麽呢?”薑瑜停住腳步,回頭望去,不知為何,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紅。


    “把這件衣服穿在身上,外麵天有點冷,別凍著。”蘇義將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遞給了薑瑜。這件外套是袁有銘給他的,室內溫度高,蘇義感覺自己穿著反而有點熱,給薑瑜正好讓他穿著睡覺。


    “這個……”薑瑜本能地擺手,想要拒絕,可蘇義神情嚴肅地看了他一眼,並主動上前,將衣服直接披在了薑瑜身上,還幫薑瑜將領口也挽好了。


    “去吧,別磨蹭了。”蘇義道。


    “哦~”薑瑜緊抿嘴唇,雙手盤在一起,轉身朝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後,薑瑜回過頭來,麵色發紅地說,“義哥,你……太好了。”


    “嗨,以後別說這種話了,我其實什麽都沒做。”蘇義神情嚴肅,但眼角卻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薑瑜默默地點了點頭,隨後朝外走去。


    直到薑瑜的身影離開後,蘇義才坐到凳子上,開始排查錄像。


    這時,躺在椅子上的小楊直起了身來,他顯然是聽到了剛才蘇義和薑瑜的對話了,他看了看蘇義,又看了看門口,接著默默地打開自己的電腦,開始操作了起來。


    操作了一會後,小楊連著打了數個哈欠,眼淚都流出來了。


    “義哥,我再睡一會,你等到兩點半的時候叫我,我正在下載一個文檔備份。”小楊拍了一下蘇義的肩膀道。


    “好的,沒問題,你睡吧。”蘇義答應了一聲。


    小楊躺在椅子上,繼續睡覺。


    蘇義點開錄像畫麵,按照時間順序,一點一點地排查。畫麵灰暗,景物模糊,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而且要盯著每一個細節去觀察,否則很容易遺漏。


    看了十幾分鍾後,蘇義的眼睛就不由地酸痛了,感覺就像是有針在輕輕地紮他的眼球一樣。他之前曾做過這樣的工作,但強大沒有這麽大,時間也沒有這麽長。


    直到這時,蘇義才真正意識到,薑瑜是多麽地努力,多麽地用工,他做著這樣枯燥乏味,耗費身體和精力,且長時間一動不動的工作,卻沒有絲毫怨言,甚至還時常露出笑容。


    “多好一個年輕人啊。”


    蘇義在心裏感慨著,隨後,他用力擠了一下眼睛,繼續盯著畫麵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錄像排查室內隻有蘇義一個人在孤獨地工作著。


    明天,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但蘇義知道,他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一刻,絕不會中途放棄,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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