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義推開小會議室門的時候,發現袁有銘已經在裏麵了。


    袁有銘依然穿著那件黑色風衣,坐在椅子上,正默默地抽煙。


    在蘇義的印象中,袁有銘似乎並沒有抽煙的嗜好,他甚至都不記得袁有銘什麽時候抽過煙。


    蘇義坐下後,尚未說話,袁有銘便主動遞過來一支煙,示意蘇義抽,蘇義本來沒有抽煙的習慣,隻是偶爾會抽一兩支,他先是搖了搖頭,但看見袁有銘正直直地看著他,最終還是將煙接了過來。


    袁有銘替蘇義點燃。兩人默默地抽煙,抽了幾口之後,蘇義開口問:“有銘,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袁有銘用力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繚繞中,他的臉也變得若隱若現,好像罩著一層霧氣,隻聽他低聲道:“我感覺……我好像被什麽東西給跟上了。”


    蘇義皺了皺眉頭,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揮了一下手,將他和袁有銘兩人中間的煙霧撥開,望著袁有銘的臉,問道:“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感覺怪怪的,總感覺身後有人,但我一回頭,卻沒人,有時,我還能聽到奇怪的聲音,聲音仿似在我耳邊,又像在我頭頂,聲音很飄渺,很古怪……不像是正常人的聲音,聽起來很瘮人……”袁有銘用力吸煙,一支煙很快就抽煙,他又點燃了新的一支,煙霧又彌散開來,擋在了他和蘇義中間。


    “你覺得是……鬼嗎?”蘇義問道。他本不想問的,但聽袁有銘的意思,他隻能想到這一種可能,況且,不久之前,他才看了一段錄像,錄像中的那團黑影怎麽看都不像是人。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人……”袁有銘說。他說話的時候,麵前的煙霧徐徐飄散,像是一群細小的蚊蟲在圍繞著他飛舞一樣。


    “我們剛才查到了幾段錄像,錄像中顯示,不管是趙強還是江一墨,在出事之前,都曾被一團神秘的黑影跟蹤過,那團黑影完全不像是人,但它到底是什麽,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蘇義問,“你是不是被這團黑影給跟蹤了?”


    “黑不黑影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有點怪……”袁有銘低頭抽煙,神情看起來有些緊張。


    “要不,你還是先不要到處走動了,就在警局裏呆幾天吧,呆在警局,應該不會出意外。”


    “我不是擔心出意外……我隻是覺得這件事或許已經超出了我們的能力範圍。”


    “什麽意思?”


    “就是……這件事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了,我覺得,你要不要上報上去,看看上頭怎麽說,這種靈異事件,是不是應該有專門的部門來管?”袁有銘抬起頭看了蘇義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猛地抽了一口煙。


    “從來都沒有什麽靈異部門。你想太多了。再說了,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真正的鬼,隻有人在裝神弄鬼。有銘,你不用怕,我們會查出真相的,不管是人是鬼,隻要犯罪了,都逃不過刑法的處置,這一點是肯定的,哪怕不是我們查出真相,別人也會查出來的。但是,我們還有一天的時間,現在還沒到說放棄的時候,所以,不用上報,我們要相信自己。”蘇義神情堅定地道。


    “可你這樣——”袁有銘忽然提高了音量,雙拳緊握,語氣激動地道,“會害死別人的啊!”


    袁有銘突然間的激動反應讓蘇義感到詫異,他甚至都不記得上一次袁有銘如此情緒激動是什麽時候了,在他的印象中,袁有銘的情緒控製能力一向很強,從來都是淡定平和的,很少出現和別人爭執的時候,甚至連大聲說話都很少。


    “我怎樣了?”蘇義感到有些奇怪,不由問道,“害死誰了?”


    “你這樣執迷不悟,會害死所有和這起案件有關的人,也會害死我!”袁有銘繼續提高音量道。從飄渺的煙霧中,能看到袁有銘臉色微微發青,看來,他是真的動怒了。


    “我執迷不悟?”蘇義很難理解袁有銘為何會忽然這麽形容自己,他再次揮了一下手,讓煙霧散開,袁有銘的臉顯露出來,他神情看起來異樣,目光複雜,裏麵帶著緊張,激動,憤怒,還有一絲的恐懼。


    “是的。你這樣會害死別人的。”袁有銘直視著蘇義,沒有絲毫退讓。


    “有銘……你這是怎麽了?”蘇義皺了皺眉,感覺心裏像被什麽尖銳的東西給戳了一下一樣,涼颼颼的疼。


    “我怎麽了?我沒怎麽。是你怎麽了?你難道沒發現,你一直在做錯的事情嗎?別人說的話,你從來都不聽,隻有到最後,當事情徹底無可挽回了之後,你才會不得不放棄,可既然如此,為什麽你就不能提前放棄呢?你究竟是想要證明給你自己看,還是真想要破這件案子?你難道沒覺得,這件案子越是查到最後,反而越來越詭異了嗎?現在都牽扯到靈異上去了?接下來呢,是不是還要去陰曹地府,還要去閻羅殿裏抓鬼驅魔?!”袁有銘一番激動的講述後,深吸一口氣,平複下心情,將身子往前探了探,用一種勸慰般的語氣道,“蘇義啊,除了我之外,這個世界上,可能沒有人會主動勸你放棄,勸你改變主意了,因為別人勸你很可能就代表著和你的關係破裂,他們沒有那個必要,他們甚至想要看你出醜,看你笑話,巴不得你一錯到底。隻有我,隻有我敢於勸你,也願意勸你,因為我是你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我就要幫助你,我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一直這樣下去。”


    不待蘇義說話,袁有銘忽然一把握住了蘇義放在桌上的手:“蘇義啊,你要承認你錯了,你要從頭開始啊,你要學會放棄啊。”


    蘇義緊咬牙關,看著袁有銘的臉,這是第一次,他感覺袁有銘有些陌生,表情陌生,說話的語氣也陌生,甚至五官都顯得陌生了。


    蘇義將手從袁有銘的手底下抽了出來,放在腿上,深吸一口氣道:“有銘,你到底怎麽了?”


    袁有銘歎了一口氣,搖頭道:“看來,我剛才說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啊。”


    蘇義沉聲道:“我聽見去了,但是,我不認同。你讓我放棄,這是不可能的,我的態度很堅決,不管任何事,我從來都沒有中途放棄過,你應該很了解我,你這麽做,是在試圖改變我的性格,這是不可能的。其次,不管案子調查的方向是不是錯了,我們都隻剩下了一天不到的時間,就算錯上這一天又能怎麽樣?大不了將案子交到別人手裏,大不了從今往後不再接凶殺案了,最壞的結果就是我被調崗,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責任全都是我的,與你們無關。”


    略微停頓後,蘇義神情嚴肅,直視著袁有銘,緩緩道:“有銘,你究竟想要說什麽,你就直接說吧,不要拐彎抹角了。我覺得你的真實意思根本不是勸我放棄,你應該很清楚,現在這個時刻,勸我放棄,等同於逼我和你決裂。”


    袁有銘目光變得銳利了一些,他迎著蘇義的目光望去,四目相對,兩人都沒有絲毫要退讓的意思。隻聽袁有銘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寧可和我決裂,也不願意聽我一句勸,是嗎?”


    蘇義搖頭道:“不是一句勸的意思,是你要強行改變我的性格。如果僅僅是一句勸,我怎麽可能不聽?”


    袁有銘也是有些急了:“明明就是一句勸。你非要不撞南牆不回頭。你可知道,你若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會有什麽後果嗎?”


    “你告訴我,什麽後果?”


    “你會害死別人,包括我。”


    “什麽意思?怎麽害?說的清楚點。”


    “那個東西是個鬼啊,你難道還不懂嗎?我們都要被它害死。”


    “就是這個原因?沒有別的?”


    “還要什麽別的?這一個難道還不夠嗎?”


    “有銘,你心裏應該也很清楚,你說的這個理由根本就不成立,我們是警察,如果連警察都相信世界上有鬼,那這個世界就亂套了,也說明這個人不配當警察。其實,說來說去,你還是害怕那個冤魂禍害我們,但如果我們害怕的話,它就會一直在那,它不禍害我們,就會去禍害別人。我們要麽將它揪出來,要麽讓它將我們弄死,隻有這一條路,沒有其他選擇。”


    “你就不能……”


    “你不要說了。你說的那些基本都是廢話。有銘,你知道,我一直很尊重你,但今天晚上,你說的這些話,讓我覺得我對你的認識並不全麵,你這是在毀掉我對你的尊重,如果你還想我們繼續做朋友,你就支持我,如果你不想,那我也無話可說,你現在就可以走了。”蘇義直視著袁有銘,目光堅定,神情嚴肅。


    蘇義一向說到做到,這句話他既然說出了口,就一定會做到。雖然袁有銘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也不能阻止他破案,這是原則性問題,是他作為一名警察的基本準則,如果連這都動搖了,那他就不是他了,是另外一個人了。


    不過,即使如此,蘇義還是覺得袁有銘的“勸說”十分難以理解,不僅理由站不住腳,動機也十分可疑,像是為了“勸說”而勸說,顯得莫名其妙。


    作為刑警的敏銳直覺讓蘇義覺得袁有銘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麽,才會讓他從晚上九點左右開始,就變得有些異常。那之後,袁有銘先是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張通話記錄紙,試圖說服蘇義江一墨和趙強早就認識,被蘇義戳穿後,袁有銘離開了一個小時候又回來,接著開始言辭激烈地勸說蘇義,想讓蘇義回頭是岸。


    這一切,都顯得那麽生硬,那麽違和,甚至和袁有銘自身的性格都是相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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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來,袁有銘像是被“附身”了一樣,或許隻有這種說法,才能解釋袁有銘奇奇怪怪的言行舉止吧。


    聽到蘇義說的如此堅決之後,袁有銘不由地低下了頭去,他低著頭抽煙,煙霧從他鼻中噴出,罩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也看不清他的目光。


    許久的沉默後,袁有銘抬起了頭來,隨後,他伸出手,放在了蘇義的胳膊上,神情有些悲傷地道:“義哥,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和你決裂,我也沒有不支持你,我隻是試著勸說,即使你不聽,我也要勸,現在我已經說完了,你還是不聽,那我就沒辦法了。不過,你要知道,我一直拿你當我最好的朋友。不管怎樣,我都會幫助你。可能真的是我多慮了吧,我也不知道我今晚到底是怎麽了……哎。”


    袁有銘歎了一口氣,神情頹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朵蔫了的花,毫無神彩。


    蘇義伸出手來,拍了拍袁有銘的手,輕聲道:“沒事的,我知道你也是好意,但這件事我心意已決,不可能改變的,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如果你不能支持,也沒事,我不會強求。”


    袁有銘站起身來,走到了蘇義麵前,說道:“或許,你是對的,我是錯的。”


    蘇義也站了起來,望著袁有銘:“也或許,本身就沒什麽對錯,又或許,我們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但不管對錯,案件總要查下去,路也要一步一步走,而且,既然當初選擇了這條路,不論中途發生什麽,都要堅定不移地走到終點。”


    袁有銘重重地點了點頭,伸開雙臂,一把抱住了蘇義。


    蘇義也抱住了袁有銘。


    兩人緊緊相擁,仿似剛才的激烈爭吵已經蕩然無存。


    當然了,對於蘇義來說,他確實可以做到蕩然無存,因為他本身就不是很在意這些事情,並不會因為一句話,一件事就徹底改變對一個人的看法,雖然他覺得袁有銘今晚上的言行確實有些怪,但還不至於上升到道德人品的層麵,他更相信是有“奇怪”的東西幹擾了袁有銘,讓袁有銘出現了情緒上的波動,從而說出了這一番“無理爭三分”的論述。


    兩人相擁,蘇義麵朝外,袁有銘麵朝裏,兩人誰都看不見誰的臉。


    蘇義的表情堅毅,目光堅定,而袁有銘則是緩緩抬起了頭來,雙眼直勾勾地望向前方的虛空,目光緩緩變得銳利,甚至還帶著一絲的凶狠。


    “你一定會查出真相的。”袁有銘雙手用力擠壓著蘇義的後背,像是要將蘇義融進他的胸腔內一樣,在說話的時候,袁有銘的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抹帶著狠勁的笑容。


    “是的。一定會。”蘇義回應了一聲,並拍了兩下袁有銘的後背。他感覺袁有銘的力氣出奇地大,將他的後背都按痛了,不過蘇義並未掙脫,也沒喊痛。袁有銘的身上有一股清香味,他喜歡聞這個味道。而且,被最好的朋友抱著,這樣的一個擁抱,勝過千言萬語,他又怎會主動掙脫呢?


    兩人就這樣抱著,一句話也不說,似是要抱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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