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義說出“對賭協議”四個字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江一墨渾身一抖,他抬起頭,用倉惶的目光看了一眼蘇義,接著又迅速低下了頭去。


    “說說你和漠城文藝出版社簽約對賭協議的事情吧?”蘇義內心激動而興奮,可表情卻依然平靜,聲音低沉有力。


    “我……我……”江一墨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說!”老鄧用力一拍桌子,“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需要我們將協議親自拿到你的麵前嗎?”蘇義平心靜和地道。


    “不用了……”江一墨咽了一口唾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接著,他低下頭去,下巴點在自己的胸口上,整張臉都埋在胸前,弓起的後背一起一伏,長發一縷縷垂落而下,蓋住了他的整張臉,許久之後,江一墨略帶哽咽的聲音才從頭發裏麵傳出,“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什麽?”蘇義問,他並不著急讓江一墨招供,在他看來,這已是遲早的事,他倒是很想聽聽江一墨設計這一出的前因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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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你們竟然這麽快就抓住了童穎……就發現了真相……”江一墨緩緩抬起頭來,將長發撩到腦後,他的眼睛中仿似有淚花在閃爍,他微微閉了一下眼,幾秒鍾之後才睜開,望著蘇義道,“你們真的讓我太吃驚了……我原本以為再怎麽著也得十幾二十天才能查出來吧……甚至,我覺得你們大概率查不出來……”


    “現在警方的破案手段比之前高明了不少,一件案子要想做到一丁點痕跡都不留下,是不可能的,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電子身份信息也隨處可查,想要完全脫身,難如登天。”蘇義從江一墨的話語中聽出了褒獎的意味,不過蘇義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值得誇讚和炫耀的,他從始至終都覺得自己一定可以查出真相。


    “哎……行吧,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他們既然都說了,我也沒什麽必要藏著掖著了……”江一墨用手腕擦了擦眼眶的淚花,望著蘇義,目光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我確實和他們簽了對賭協議,也確實指示了童穎去給何維和黃婷寄書,但——”


    江一墨忽然深吸一口氣,神情平靜了許多,他先是看了一眼老鄧,然後又望向蘇義,略微提高了音量道:“我和那兩起案子沒有絲毫關聯。”


    “什麽?!”蘇義感覺自己腦袋嗡地響了一下。雖然之前蘇義並非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經過老鄧的解析後,他還是傾向於江一墨大概率就是凶手,而且,在剛才審訊的時候,江一墨的種種反應都表明他確實和案子有關,也是讓蘇義再次強化了江一墨就是凶手的印象,陡然間,江一墨說出他和案件毫無關聯的話來,蘇義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


    旁邊的老鄧則是重重地哼了一聲,瞪著江一墨:“都事到如今了,你竟然還想著欺騙我們!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我是真的沒有殺人。”江一墨神情嚴肅而鄭重地道,“我確實是想要借助這個機會出名、賣書、賺錢,可是,我真沒有殺人啊。如果我殺了人,那我出名賺錢不就沒用了嗎?再說了,我哪有那個能耐去殺人啊,你看我一個紊弱書生,被人殺還差不多,殺人,我連起碼的力氣都沒有……”


    “可你在小說裏不就殺了兩個人嗎?小說是你構思的,殺人方法自然也是你想的。”蘇義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自己恢複了冷靜,沉聲道,“你們推理小說家不就喜歡設計各種出其不意,匪夷所思,看似不可能的詭計嗎?在你們的眼中,殺人可不憑力氣,而是憑腦子的。”


    “這個……你們是真的誤會了……我雖然是個推理小說家,可並不是本格推理,而是社會派推理,講的主要是人心,並非詭計啊,而且我設計詭計的能力本身就很差,要不然也不會一直被讀者吐槽無法填坑了。”江一墨聳了聳肩,一副無奈的樣子。


    “你是說,你雖然參與了對賭協議,雖然指示童穎給何維和黃婷寄出了兩本書,可你卻沒有殺人,對嗎?”冷靜下來的蘇義,開始認真思索這其中的邏輯關係。


    “對的,我沒有殺人!”江一墨目光堅定地道,“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殺人!”


    “發誓有用的話,還要證據幹什麽!?”老鄧怒斥一聲。


    “可我真的沒有殺人,你們不可能誣陷好人吧,再說了,你們有我殺人的證據嗎?”


    “你是好人?!我看你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偽君子!你將自己的成名機會放在別人的性命之上,你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一名關心社會民生的小說家?!就你這樣也配!”老鄧怒不可遏地道。


    蘇義悄然拽了一下老鄧的衣服,示意老鄧冷靜。


    老鄧哼了一聲,扭過頭去,氣得臉色發紫,不再看江一墨,仿似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要上去打他一頓一樣。


    蘇義能夠理解老鄧的憤怒,別說是老鄧了,就連他自己在聽到江一墨一口否認殺人的時候,也是有些惱怒。正如那句老話說的一樣,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們之前對於江一墨是凶手的期望太高了,想著一下就能結案,想著江一墨在聽到“對賭協議”四個字之後就會順利招供,但江一墨卻堅定地否認殺人,這讓他們在心理上產生了巨大落差,從而導致了情緒上的波動。


    “好人的定義也不是天天做善事吧……在如今這個社會,我不害人,不謀財害命,不強·奸搶劫,不就已經是好人了嗎?就算我和出版社簽約了對賭協議,那也是建立在我們公平公正的商業基礎上的啊。我賺點錢養活自己,總沒錯吧?你們難道看到一名藝術家窮的飯都吃不上,你們就開心了?誰說藝術家就不能利用正規商業手段賺錢了?”江一墨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戾氣,語氣中也有種憤世嫉俗的感覺。


    此時的江一墨一反之前那種淡然平和,仿似與世無爭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完全就像個市井小人一樣,為了蠅營狗苟的利益,露出了狡黠的小人嘴臉。實在想不到,江一墨的真麵目竟然是這樣的,怪不得他寫不出好的小說,畢竟寫作先做人,這樣一個小人,是不可能寫出流芳百世的好小說的。


    “你是個屁的藝術家!”老鄧忍不住又罵了一聲,並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的手掌都發麻了。


    蘇義深吸一口氣,他要讓對話重新回到案件本身上,而不是因為雙方的情緒波動而讓對話跑偏,畢竟,他們是破案的刑警,而不是譴責道德規範和做人原則的思想品德教師。


    “江一墨,既然你說你不是凶手,那你告訴我們,誰是凶手?”蘇義沉聲問。


    “我不知道啊,誰是凶手,我是真不知道啊, 警官同誌。”江一墨此時的嘴臉看起來就像是個無賴一樣,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


    老鄧又要動怒,但隻是咬著牙指了指江一墨,並未說話。


    “你既然不知道凶手是誰,那為何知道何維和黃婷一定會死?為何會知道一定會有人按照小說劇情殺人?為何會押上你自己的房子,來和出版社簽約對賭協議?”


    “這個……這個……”蘇義的一係列問題,問的江一墨忽然吞吞吐吐了起來,片刻後,他才道,“其實,這幾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原本就不知道何維和黃婷會死,我也不知道有人會按照劇情殺人……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能做啊,這不是擺明著要坐牢嗎?”


    “你說你什麽都不知道?!”蘇義覺得江一墨是在將他們當成傻子戲耍,不由也發怒了起來,“事到如今你還想蒙混過關?!你知不知道截止到現在,你的這些欺瞞和哄騙警察的行為,早已觸犯了刑法,就算你沒有殺人,我們也可以將你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而且你的情節極其惡劣,自始至終一點都不配合,給警方製造了很多查案難度,並且故意隱瞞嫌疑人信息,包庇嫌疑人行蹤,按照有關規定,我們可以向法院申請追加你的刑期,隻要我們願意,你至少要在監獄裏坐十年牢!”


    似乎是最後的數字讓江一墨害怕了,又或許是蘇義的一席話讓江一墨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隻見江一墨渾身一顫,然後一隻手按住胸口附近,另外一隻手摸了摸額頭。


    “十年?”江一墨難以置信地道,“就這點事……會坐十年牢?你唬我的吧?”


    “我唬你?!”蘇義不屑地搖了搖頭。從剛才江一墨的反應中,蘇義意識到江一墨害怕了,畢竟沒有人不怕坐牢,尤其是十年以上的刑期,出來之後,世界都變了一個樣,人生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幾乎再無重新開始的機會。蘇義表情嚴肅地道,“我跟你實話實話,你至少十年牢!而且,從現在開始,你每欺騙警方一次,每包庇凶手一次,都會加刑!《刑法》可不是擺設,警察審訊更不是兒戲,你以為你隨便撒個謊就不會受到處罰?你錯了!在刑事案件麵前,任何基於警方取證的刻意欺騙,都會被認定義為‘偽證’,而任何做‘偽證’的人,都會觸犯法律!”


    蘇義的這一席話說的鏗鏘有力,連旁邊的老鄧都不由偏頭望去,默默點頭。


    “可是我……我隻是簽了個對賭合同啊……合同裏有保密協議,我也不能隨隨便便說出來啊……說出來也違法,不說也違法……你們讓我這個守法公民怎麽辦啊?”江一墨雙手捂著臉,喉間發出嗚嗚的聲音,“你們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事到如今,你竟然還執迷不悟,真是太愚蠢了。你或許並不知道,你的責任編輯童穎,漠城出版社的總經理,以及相關一眾人,全都坦白了,他們的坦白換來了什麽,換來了減刑,換來了將功贖罪的機會,甚至說不定可以免除牢獄之災。保密協議是民法,包庇凶手卻是刑法!你連最基本的都不懂,卻想要頑抗到最後?簡直可笑。”


    蘇義雖然才真正審訊了沒幾次,但他一點就通,且經過了審訊童穎的成功,讓蘇義自信心增強了許多,他知道在審訊中需要虛實結合,不能讓嫌疑人猜出你手中的牌到底有多少,那樣嫌疑人就會心慌,繼而慌不擇言,直到最後心理崩潰。


    “可是……我……我說出來你們可能都不信……”江一墨雙手依舊捂著臉。


    蘇義和老鄧對視一眼,老鄧眼神中帶著一絲鄙夷,那意思仿似是在說看這小子又要演什麽戲?


    “你先說,信不信,你不用管。總之對你而言,說肯定比不說強。”蘇義敲了敲桌麵,繼續道,“要不然,你就隻能去蹲監獄了,就算書籍大賣,跟你也沒有絲毫關係,而且,我們已經在控製輿論了,公安宣傳處也正在聯係相關部門,要對你這本書進行下架處理,所以,你想要拖延時間的目的,也完全沒有意義了。”


    江一墨抬起了頭來,神情愕然,片刻的沉默後,他猛地朝前伸了伸脖子,雙眼睜大,用一種慌張的語氣道:“我說……我全都說!可是,警察同誌,你們一定要替我做主,一定要對我寬大處理啊,因為我是真的沒有殺人!而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我用我的人格保證,全都是真實的!否則,就讓我天打五雷劈,就讓我這輩子……不,連同下輩子,都寫不出一本暢銷小說!”


    這個詛咒對於江一墨來說還是挺惡毒的了,但再毒的詛咒在證據麵前都毫無意義,再狠的誓言也隻不過是空口無憑,無法當成判案依據。


    “行了,別說些沒用的了。”蘇義聽到江一墨終於要開口說出來龍去脈了,也是禁不住有些好奇,“快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記住,一句話都不能撒謊!明白嗎?”


    “明白,明白……”江一墨弓著脖子,點頭如搗蒜,臉上露出討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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