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又實行街村製,保甲連坐製度依然存在。街相當於今天的鎮,村相當於鄉。“街第一次受縣長、第二次受省長、第三次受國務總理大臣的監督”,這話聽著實在別扭,因為“滿洲國”實在就不是個東西,不過讀者也能看得明白。村亦然。街長、村長及下屬一幹人員,都是吃“康德皇帝”“皇糧”的官吏。“集團部落”通常為甲,相當於今天的村(屯)。在關東軍和“滿洲國”的文件中,“集團部落”的頭是叫“部落長”的,筆者採訪時沒有任何民間老人提及“集團部落”四個字,也就無所謂“部落長”了,都叫“甲長”、“百家長”,還有像“九一八”事變前那樣叫“村長”、“屯長”的,牌長又叫“十家長”。


    有了被老百姓稱做“圍子”、“人圈”的“集團部落”,再加上“採取中國保甲製度之長,參照滿洲國現狀的滿洲國獨特的保甲製度”,“匪民分離”就進一步深入了,老百姓的苦難也更徹底了。


    前麵說過,來個客人得“掛號”(有的地區叫“掛條”),從哪兒來,是你的什麽人,來幹什麽,住多長時間,還要去哪裏,有無“居留證”。想出門串個親戚也一樣,那叫“行路證”。“共產黨的會,國民黨的稅”,這是共和國成立後的民間順口溜,“滿洲國”則是稅多證也多。沒“通帳”買不來糧食、橡子麵,上山打柴,下江捕魚,都得有許可證,連冬天到河邊挑水也得有個火印木牌。這是個沒“證明書”什麽的就寸步難行的世界,坐在家裏也會禍從天降。“通匪”不用說了,抓個“浮浪”也受不了呀。


    鄉間民風樸實,古道熱腸得令今人難以想像。有了“友愛相倚”的連坐製度,毀了,因為這東西就是叫人互相監視、提防、告密,壞人心術,製造矛盾甚至仇恨的。罰連坐金就夠倒黴的了,再因為你把人都抓走了,那人能不紅眼睛嗎?


    “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也就難免野獸傷人。狼來了,狼把誰家孩子叼跑了,人們就操起棍棒鐵器什麽的打狼搶孩子。集甲並村後,再愛哭鬧的孩子,一聽大人說“白帽子”(或“黑帽子”)來了,立刻就噤聲了。


    偽警察的帽子是白色的,日本警察是黑色的,老百姓就稱他們“白帽子”、“黑帽子”。“黑帽子”中也有少數中國人,有的還假裝不會說中國話,最壞。


    女國高,楊柳腰,


    穿皮鞋,戴手錶,


    嫁個漢子挎洋刀。


    頭上大蓋帽,肩扛肩牌,腰纏武裝帶,挎著匣子槍(通常為“短八分”),最顯眼,也最顯派頭的,是掛在腰間的那把晃晃悠悠的被老百姓叫做“鐮刀魚”(帶魚)的洋刀。而今,“有困難找警察”,第一反應是給“110”打電話。當年包括筆者的祖輩在內的老百姓躲官府,在某種意義上就是躲警察。集甲並村後躲不開了,還離不了了,辦這證那證的,哪個離得了這些“警察狗子”呀?挨門逐戶催逼捐稅,每年“出荷”就更是雞犬不寧了,用刀背砍人算是客氣了,張口就是老子:老子是“皇帝陛下的警察官”!


    筆者採訪的民間老人,包括幾位當過偽警察的,許多談到“皇帝陛下的警察官”,有人說是溥儀在一篇“敕令”中講的。筆者沒有查到出處,但這句話是肯定存在的。偽滿後期學校一年級《滿語》課本,第一課是《皇帝陛下》,其中就有“皇帝陛下的警察官,有統治滿洲國民的至上權”。


    偽警察最低為警士,以上依次為警長、警尉補、警尉、警佐、警正。偽官吏則為傭員、雇員、吏員、委任官試補、委任官(股長級)、薦任官(三等、二等為科長級,一等為縣長級)、簡任官等。警士的“月俸”(工資)加津貼,在委任官之上,就有一套嗑:“寧可嫁警士,不嫁委任官。”


    警察待遇之高,是為了多招警察,推行“大警察主義”。據說偽滿警察法開篇即是:“警察者國家最高權力之作用也。”這是個警察橫行的世界,有挎著“鐮刀魚”橫晃的,有把“手牒”(警察證)揣在兜裏的便衣,還有給警察通風報信的腿子。


    各縣警務科都有個《要視察人名冊》,“要視察人”即需要監視、偵察的人。被視為“匪賊”、“通匪”的人,還準備放長線釣大魚的不用說了。已經“歸順”的反日人員及其家屬,通常都“要視察”一段時間。發句牢騷,敢跟警察爭論幾句的,邊境地區會說俄語的,或是什麽言行被認為可疑的,都可能上那名冊。“要視察人”要定期向警察署報告行蹤、思想,有的則被蒙在鼓裏,暗中被監視,有的還有特務、腿子去溜牆根,聽聲。


    東北人的粗喉嚨、大嗓門是有名的,這回噤聲了。飯館、旅店、大車店等公眾場所,到處貼著“莫談國事”、“守口如瓶”,人們時刻牢記的則是“禍從口出”。一些老人說,電影上的特務戴禮帽、墨鏡的多,俺們那時看到的跟老百姓也沒啥兩樣,有的還是勞工打扮,你一句話“沒把住滑”(沒把握住、溜了出來),人家把“手牒”一亮,小繩就掏出來了,老闆也跟著“吃瓜落”(惹麻煩、受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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