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多度的近視,1.70米出頭的個頭,一副挺大的骨架,戰爭年代瘦,沒多少肉,長臉,新中國成立後逐漸胖了,就變成圓臉了。筆者採訪到的老人,都說沒見他有發脾氣的時候。即便是破衣爛衫,那人那模樣跟野人差不多,餓得走路都打晃的時日,他也是那麽文雅、溫和。那種學者氣質是滲入了骨髓的。而他在那戰鬥間隙經常憧憬著的,就是抗戰勝利了,能夠重新回到校園去,重溫那些久違了的數學公式,“最好能成為一名紅色博士”。


    1940年10月31日,《馮仲雲給海路並轉中共中央的報告》中說:


    尚誌、保中以及祖國同誌曾向北滿黨提出要我擔任三路軍總政委,當時我未曾同意的。但當我回北滿黨後,總指揮壽籛同誌、省委金策同誌都同意這一意見,因此我現在是擔任了抗聯三路軍政委。但我個人才疏學淺,缺乏革命的鍛鍊,且我個人個性溫和軟弱,經常犯調和主義的錯誤。


    1932年夏,正是貫徹“北方會議”精神,羅登賢受批判、省委書記被撤職之際,一些人劃清界限猶恐不及,馮仲雲為繈褓中的女兒取名“憶羅”——懷念羅登賢。


    馮仲雲是個“老好人”,這在當時好像已成共識,就沒說出是個“泥瓦匠”罷了。在那樣一種鬥爭環境中,學者的溫文爾雅被視為軟弱,是太普通平常的事了,連他自己都這麽覺得。其實,他從來都是講原則、有主見的,而且堅忍執著,光明磊落。隻是在革命隊伍內的批評與自我批評中,他從來都是與人為善的同誌式的,永遠也不會那樣粗獷、咄咄逼人,無形中好像就把自己置於了弱者的地位。


    馮仲雲對趙尚誌也有意見,並提出批評,但他始終欽佩趙尚誌,認為他是抗戰英雄。1946年珠河縣改名“尚誌縣”,據說就是時任鬆江省省長的馮仲雲的極力主張。須知,當時在一些人的心目中,趙尚誌早已十惡不赦,談及抗聯,對“趙尚誌”三個字唯恐避之不及了——後麵將會具體寫到。


    在省執委擴大會上,馮仲雲贊同趙尚誌的意見,認為“抗日反滿不並提”、勸群眾歸大屯、等待大事變是錯誤的。但是,現在已經不同於珠湯聯席會議時的情況了,起碼在組織路線上不用猜謎了。作為一名黨員,他不能違背黨的組織原則。於是,在趙尚誌咄咄逼人的目光中,他就成了腳踏兩隻船的尷尬角色。


    他也說過違心話,和過稀泥,不和怎麽辦?鬥?大敵當前,自己人鬥來鬥去,得利的隻能是誰?像金策一樣,他擔心黨內分裂。


    同年3月5日,《中共北滿臨時省委給×××的指示信》中說:


    當然啟剛同誌在觀念、方法、立場、工作方式上有嚴重的錯誤傾向,然而我們認為他的頭腦中,不是沒有“好的因素”。他還是可以轉變的。我們要求他自覺的轉變,我們要幫助他的轉變。啟剛同誌在民族革命運動中,勿管他某些時期曾有缺陷和動搖,然而總的方麵說還是有光榮的戰鬥歷史的成績的。長期是我們的同伴!現在還是我們同伴!因此,我們要愛護他,幫助他。還須要如王康信中所說的,要愛護我們的幹部!


    而在此前的元宵節,馮仲雲在給侯啟剛的信中說:


    我們無論觀點、方法、立場、傾向、情緒、生活等等,希望你能研究,提出意見、批評,站在愛護和幫助我個人,站在同誌間的熱愛的立場,是非常必要的,我完全歡迎你給我來信。我非常惦記著你的病,近來病情如何?希望善為保養。


    如果多一些像馮仲雲這樣的同誌,侯啟剛後來會自殺嗎?而在給困境中的侯啟剛送去暖暖的愛意的同時,他的堅忍的原則性和剛烈情格,也在無形中躍然紙上。


    侯啟剛頭腦中有“好的因素”,而筆者採訪到的老人中,則沒有不說馮仲雲是好人的。他堅決抗戰,忠於黨,並且忠於妻子。像他這種職務的人,有的再婚了,有的留下這樣那樣的“浪漫”。戰爭和大煙泡,把皮膚、性情磨礪得粗糙、冷硬,而他對同誌和親人,依然一如既往的寬和、純淨。有人也勸他,妻子久無音信,八成是不在了,重建個家庭吧。他說“寧可一輩子打光棍兒,也絕不再娶別的女子”。


    密營暴露,人員撤離,馮仲雲念念不忘那些老弱病殘,想方設法安頓到比較安全的地方。一些老人則講“八一五”日本投降後,這個不知父母“尚在人世否”,也不知妻子兒女在何處的人,怎樣尋找那些流落民間的抗聯後代。“文化大革命”中被活活打死前幾天,他還在為一位當年滿洲省委的同誌寫證實材料。


    無論從哪方麵說,馮仲雲都是個好黨員。而後麵將陸續寫到的那些被降職的、撤職的、開除黨籍的人,無論自珠湯聯席會議始犯了什麽樣的錯誤,一時間無論認識到、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他們都是堅決抗戰的,都是打鬼子的好人。


    “吾黨之不幸”


    1937年8月28日,《趙尚誌、×××給祥兄的信》中說:


    北滿黨與吉東黨過去的,直到現在的政治意見的爭論,如反日抗“滿”並提與不並提的問題,及歸屯的策略,“滿”兵的策略,及各種比較複雜問題等,曾有激烈爭論。但最近在北滿黨省委執委擴大會上,吉東代表周保中同誌,是同意了北滿黨的一貫意見,但吉東黨是否還有意見,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直到今天我們還疑心吉東黨內部有奸細的存在,如劉曙華同誌等,在××同誌關於吉東黨內可疑事件時(有文件——關於吉東黨內部可疑的三個事件),北滿黨就很多意見,及參看救國時報,內載的史平論奸細問題,我們更認為我們這種懷疑,不是神經過敏,乃是革命者應有的警惕精神。根據目前北滿黨與吉東黨關係,一天比一天接近,你們應當詳細的考察以後,給我們答覆,以免我們彼此工作中不斷發生隔閡,而且是不得不隔閡,我們最近除了加緊黨的警惕外,已經開始封鎖對於吉東黨之間的重要消息,特別是北滿重要計劃,注意,請詳細檢查一切送去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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