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老人中上個頭,留著山羊鬍子,快七十歲的人了,身板硬實得難以想像,北滿山林沒有他沒去過的地方。1939年冬,還一個人去長白山,與1軍接通關係。同行的還有個交通員王仁,還有和我一樣上山的李桂蘭。她不到二十歲,又白又胖,哥哥是窪丹崗區委書記李鳳林,後來上隊當連長、團長。他們全家抗日,李桂蘭做婦女工作,因身份暴露上隊。


    一行4人扮作一家人,給我當爺爺綽綽有餘的李升是父親,王仁是兒子,李桂蘭是兒媳婦,有人問就說是送兒媳婦回娘家。


    沿著湯旺河穀走了兩天,沒人家了,晚上點堆篝火,在雪地上露營。頭一回,哪受得了呀,身子哆嗦成刺蝟了。那也高興呀,上山了。至於腳上打泡了,腿走腫了,就更不算什麽了。


    鐵力縣東岔河張把頭木營附近,有個省委交通站,在那兒見到北滿臨時省委書記馮仲雲。李升向他介紹我們倆是上山的,馮仲雲說歡迎、歡迎,一打量我,第二個“歡迎”就少了個字。李升老人連忙給我講好話,說這個小丫頭能吃苦,這一路上沒一句“屁話”(“屁”是認輸、服軟的意思)。我也趕緊說我什麽都不怕,什麽都能幹。馮仲雲像我爸那樣摸著我的頭,說歡迎你,小同誌。


    高興之餘,還是覺得沒底。晚飯後問李升:馮省委說了算嗎?


    李升山羊鬍子一撅,說:馮省委是“大先生”(有大學問的人),北滿最大的官,他說歡迎了,誰還敢不歡迎?


    到了4師,政治部主任吳玉光,見了我就皺眉頭,我的心一下子又懸起來。十二歲,沒桿槍高,心虛呀。可一想到馮省委都歡迎了,又覺得底氣挺足。也不知李升老人怎麽跟他說的,反正是沒攆我下山,讓我留在師部當炊事員。


    馬司務長帶隊,下山背糧。糧食是地方黨籌集的,送到山邊,再由這些擺弄燒火棍的人背回山裏。


    馬司務長留幾個人在那兒觀察敵情,敵人真就來了,一個排的偽軍,都是騎兵。正好回來背糧的人到了,十幾支槍就在雪地裏支上了。老套筒、別拉旦、韓林春、連珠槍,少有重樣的,關鍵是老舊,夥頭軍能有什麽好槍呀,連人大都是淘汰下來的老弱病殘,卻也大都是老兵。待敵人進至50多米時,十幾杆老槍齊放,前麵的敵人落馬了,後邊的就掉頭跑了。


    敵人首先開火,白樺林樹枝上的積雪紛紛落下,落進李敏的脖子裏。她伸手去掏,邊掏邊東張西望左右的隊員和前麵的敵人,有種過年時看大人放鞭炮的感覺。馬司務長喊了聲什麽,她沒聽清,腦袋就被一隻大手按進雪窩子裏,喘不過氣兒。她覺得快要憋死了,那隻手鬆開了,隨即是炸耳根子的排子槍聲,眼前是漸遠的模糊的雪煙。


    這就是李敏上隊後參加的第一次戰鬥。


    第23章 抗聯“閨秀”


    “大姑娘隊”


    饒河縣位於吉林省(今屬黑龍江省)東北部,南鄰虎林,西接寶清、富錦,北靠同江、撫遠,西南為完達山脈,東與蘇聯隔條烏蘇裏江,多屬未開發的山林地帶。居民種地、漁獵,農閑時節許多人越界背私貨賣,前麵說了叫“背背”。冬天烏蘇裏江封凍,往來如履平地,通曉俄語的人很多,重量單位也不是斤,而是普特,1普特為30斤。抗聯7軍就是在這一帶發展起來的。


    1935年11月21日,《中共饒河縣委書記關於饒河工作情況的談話記錄》中說:


    饒河是山林地帶,人口是非常散漫的。共分四區,一、二區是日本統治區,三、四區是山林隊與遊擊隊的活動區,人口總共大約有三萬以上。目前在一區的人最多,占總人口三分之一,二區占四分之一,三、四區人最少,大約隻有兩千多人。因日本強迫人民搬入二、一區,如不撤,就屠殺和燒房子,所以在去年七、八月間從三、四區撤走了很多,大多數搬往一、二區,有一部分搬往山外,如富錦、依蘭等地。全饒韓人要占十分之二,其餘是中國人,韓人大多數是從蘇聯這方麵跑過去(似應為“來”——筆者)的,大多數種稻,每家種的地並不多,平均不過兩坰多地,其中沒有大地主和商人,他們除種地外,有部分人還做私商的勾當,當僱農的也極少。中國人大多數是山東人,都是跑腿的,住家的很少。


    像東滿及磐石、珠河、湯原等地一樣,領導饒河、虎林、寶清、富錦、綏濱、同江、撫遠等縣黨組織的饒河中心縣委和遊擊隊,最初也幾乎都是朝鮮(族)人。


    離休前為遼寧省輕工廳副廳長的單立誌老人,1911年生於奉天省安東縣單家堡子,1929年逃荒到虎林縣四方林子相好窩棚,1935年參加反日會,1936年入黨,1937年參加7軍。1997年在瀋陽採訪時,中等個頭、一頭白髮的老人,除腿腳不像常人那樣利索外,頭不昏,眼不花,思維敏捷。


    老人說:


    1935年剛開春,四方林子來了幾個朝鮮族人,還有個女的,磕磕巴巴地說著漢話,聽著那個費勁呀,宣傳反日救國。那時朝鮮族人“打腰”(吃得開),是二等公民,人家都能拎著腦袋打日本,咱還有什麽說的?


    我們家剛到四方林子時,受人欺負,警察也來“勒大脖子”——“勒大脖子”就是卡油、索賄。和我們同樣遭遇的一些人,都是“般當般兒”(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就拜把子成了生死弟兄,共是8個,我排行老六。後來聽說入了“在家禮”,走遍天下沒人敢欺負,又都成了“家禮”人。這回反日,我先想到這些人。那時常去我家的是徐鳳山和畢玉民,徐鳳山是中心縣委書記兼反日會長,畢玉民是虎林區委委員。畢玉民說行,徐鳳山還磕磕巴巴講些道理,說隻要反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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