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10年“日韓合併”,日本帝國主義將朝鮮完全變為自己的殖民地後,日本即推行其“皇民化”政策,以所謂“內鮮一體”(“內”即日本本土,“鮮”即朝鮮)為名,宣稱日本人與朝鮮人“同根同祖”,都是“大日本帝國”的“臣民”。在中國東北,“九一八”事變後,日偽當局則宣揚“五族協和”,“日鮮蒙滿漢”,侵略者把自己列為五族之首,朝鮮(族)人排第二,培養他們的優越感。方法是任用朝鮮(族)人當官吏,各種配給也優於後三族,學生入學也格外照顧。把滿族排到倒數老二的“滿洲國”,蒙族滿族漢族人被征入伍,是當“滿軍”;朝鮮(族)人就參加關東軍,成了“皇軍”。如此“打腰”,當然不是白給的,你得改成日本姓名,忘了祖宗,替日本人賣命,做走狗,當炮灰。


    “我來奉天上任之初,曾就此事與田中首相進行過充分的商談,一致認為,應致力於對朝鮮人的保護與扶持,以作為解決滿洲問題的重要手段。”“利用朝鮮人向滿洲進行滲透,總比日本人拋頭露麵更富於隱蔽性。”


    奉天總領事林久治郎講這話時,還是“九一八”事變前,所以用的是“滲透”、“隱蔽性”的字樣。


    鎮壓,收買,挑撥離間,製造民族隔閡。“隱蔽性”是什麽時候都忘不了的,日本人明白利用走狗的好處。對於漢族人,說高麗棒子共產黨,和日本子一樣沒安好心,想占滿洲的地盤;對於朝鮮(族)人,說滿洲人是鬍子,你們不當日本子的亡國奴,幫著他們把日本子打走了,不還是給他們當亡國奴嗎?侵略者給予朝鮮(族)人的特殊利益,使一些漢族人的仇日心理不自覺地轉移到朝鮮(族)人身上。一些朝鮮(族)人則依仗日本人撐腰,強占漢族農民的土地,打罵漢族人。一些漢族人也以牙還牙。有的山林隊不分青紅皂白,見到朝鮮(族)人就以走狗論處。


    1932年7月13日,珠河特支在給滿洲省委的報告中說,中韓民族感情在日本帝國主義的挑撥下,相當惡劣。


    1935年前後,蘇聯將居住在遠東地區的朝鮮人集體遷移到中亞的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原因不言自明。


    在對應的兩端之間,更多的朝鮮(族)人是選擇了老實幹活、種地。


    朝鮮人善種水稻,移民東北,也把種植技術帶到東北。那時在鄉間看到稻田,就能看到穿著白色衣褲的朝鮮(族)人,就知道是“高麗屯”了。據“九一八”事變前的不完全統計,當時東北有17餘萬坰(一坰為15畝,或10畝,故有“大坰”、“小坰”之別,一般北滿為大坰,南滿為小坰)稻田,90%以上為朝鮮(族)人耕種。朝鮮(族)人之家非常簡單,除了農具,一點兒炊具、鋪蓋外,幾乎就沒有什麽了,連雞鴨鵝也很少飼養。這是為了遷移方便。所到之處全是荒野,第一年地租全免,第二年開始交租,3年後達到5成左右。加上“二地主”(又叫“二房東”,類似於今天的二次承包人)的盤剝,地租可達七成,拚死拚活幹一年,也難餬口。逢上災年,那就隻有繼續遷移、逃難了。


    那時人們管水稻、稻子叫“精子”,大米叫“精米”。如今東北鄉間八十多歲的老人,一些人仍然叫“精子”、“種精子”、“精米”、“精米飯”。筆者小時也這麽叫。寫這些,是因為後麵還將寫到“精米所”,在此先做解釋。


    如今都說“朝鮮人”、“朝鮮族人”,當年的文件上大都是“韓國人”,民間大眾則叫“高麗人”,有的還在高麗後麵加個“棒子”。不光有“高麗棒子”,還有“山東棒子”。東北為移民之鄉,主要是山東、河北兩省人,後者被稱做“河北老奤(音tǎi)”。像後麵將會寫到的抗聯9軍軍長李華堂,河北灤縣人,就被稱做“李老奤”。“老奤”的出處和意味,筆者未能尋得。山東人倔、直,說話、辦事不大會拐彎,像棒子似的。朝鮮(族)人性格和山東人差不多,就都被加個“棒子”,不無貶義,卻也貶不到哪兒去。1939年除夕夜,金日成和抗聯1軍老兵文廣魁,在黑龍江省東寧縣片底子密營,金日成說:你是“山東棒子”,我是“高麗棒子”,咱倆搓包米棒子煮包米粒子,這叫“三棒子過年”——此為後話了。


    李在德的父親犧牲後,在安東待不下去了,母親帶著她和六十多歲的奶奶,老少三代三個女人,北上哈爾濱,又輾轉來到梧桐河,也是種稻子。


    在梧桐河出生的李敏,父輩的人生軌跡,也和李在德差不多。


    李敏老人說,那時他們管中國叫“大國”。有時在屯子裏和小夥伴玩,看到東北軍來了,就往家裏跑,說“大國”的兵來了。


    “九一八”事變了。下雪之時陸續見到北撤的東北軍,許多是潰兵。誰家有大姑娘、小媳婦都提心弔膽的,有點兒風聲趕緊藏起來,平時則把鍋底灰抹臉上,再盡可能穿得破爛點兒。而今中國和世界都在選美,那時就是競醜了。這樣,一旦躲避不及,也能降低點兒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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