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草上書,十日未下。誇蘭達下來,說西邊留看。心台冷笑一聲。十一日,叫見麵,說寫旨下來,叫寫明發痛駁。夫差擬稿尚平和,麻翁另作,諸君大讚(原註:‘是誠何心’、‘尤不可行’等語,原底無之),遂繕真遞上。良久未發下(他事皆發下),並原件亦留。另叫起耳君,怒形於色,上去見麵,約二刻許下來(聞見麵語頗負氣),仍未發下。雲:留著明日再說。十二日上去,未叫起。發下早事等件,心台等不開視(決意擱車),雲:‘不定是,誰來看?’日將中,上不得已,將摺及擬旨發下照抄。始照常辦事,言笑如初”;


    先解釋信中的“瘦詞”“術語”。“千裏草”,“董”的拆字,指董元醇。“誇蘭達”,滿語太監的音譯。“西邊”,慈禧。“心台”,“怡”的拆字,指怡親王載垣。“叫”、“叫起”,指帝、後召見大臣。“明發”,明發諭旨,相當於傳達到鄉鎮一級幹部的公開文件。“夫差”,春秋吳王夫差,切吳姓,指軍機章京吳逢年。“麻翁”,軍機大臣焦佑瀛,臉上“痘痘”太多,人稱“焦大麻子”。“耳君”,即鄭親王端華,“鄭”字有“阝”旁,故稱“耳君”。“擱車”,擱置。


    再通講一遍。軍機章京和襄贊大臣、軍機大臣在一處辦公,所以,軍機章京“守黑道人”此信不但記錄事態發展,還詳述了各人的言語神態。董元醇奏摺遞上去,慈禧看了一天,沒有表態。載垣“冷笑”,代表了“肅黨”的態度,就是不屑,沒當回事兒。第二天,二後、大臣見麵,肅順等人回來,說二後不贊成“垂簾”,由軍機處擬旨駁斥,並將在全國範圍內公開處理意見。吳逢年寫初稿,語氣平和,氣勢不足,肅順等人不滿意。焦佑瀛重寫,定下“是誠何心,尤不可行”的調子,非常嚴厲。擬旨交上去,二後認為話說得太絕,所以再次斟酌,甚而有“留中不發”意思,也就是低調處理,大事化小,不準備公開駁斥了。並叫端華去談話,端華氣沖衝去了,在談話過程中很不理智,“聲震殿陛”,把小皇帝嚇得尿、淚俱下 。第三天,二後還沒表態,於是載垣帶領顧命大臣、軍機處罷工,說不處理董元醇的摺子,別的事也不辦了。直到十二日中午,二後“不得已”,同意公開批駁 。


    這一仗,固然是肅順等人勝利了,可是,全局卻從此變壞。二後故意磨蹭幾天,然後表態示弱,用意首先在麻痹“肅黨”,其次則考慮到人在熱河,身不由己,過早發生衝突,未免危及人身安全。“肅黨”果然入彀,以為經此一駁,底下不曉事的中下層幹部必不敢再發怪論,“垂簾”之事即可中止,顧命輔政的大局也就這麽定下。而未意識到“垂簾”怪論實出於上峰授意,隻是顛覆朝局這部陰謀交響曲的前奏。他們也不知道在京官僚們依然在恭王的布置下準備更言之有據的“恭請垂簾”摺,並討論商定“垂簾”召見的禮儀細節。同時,麵見二後時的囂張言行,從熱河傳到京城,激起在京大臣們的公憤,他們中的多部分本就受過肅順的氣,由此,對“孤兒寡婦”的同情指數暴漲,對“悖逆亡法”的“肅黨”更加痛恨。輿論既已如此,那麽,違反祖製、支持“垂簾聽政”,與違抗遺命、贊成“清君側惡”,就可以並行不悖了。


    “後黨”都很冷靜,知道他們這次的勝利,不過如朝露泡影,當不得真。此信的作者這麽評價他們:“二四者,可謂‘渾蛋’矣!夫今日之事,必不得已。仍是垂簾,可以遠禍,可以求安,必欲獨攬其權,是誠何心”;伯牛案:“二四者”,二四得八,即指顧命八大臣。“後黨”知道己方的實力和布置,今日小挫,不過是欲取姑予的“不得已”,“垂簾”是遲早要發生的。八大臣懵懂,自作聰明,所以是“渾蛋”,將來的下場一定不能“遠禍”。


    “後黨”、“肅黨”以外的騎牆派,也能看出其中的趨勢。“密劄”中有一封不知寫信人、收信人姓名的“套格”密劄,根據內容判斷,就是某騎牆派在此時所寫:“此事不久大變,八人斷難免禍,其在回城乎?”當然,“後黨”要發難,必須在回京之後。而具體準備回京後的操作程序,就需要恭王、勝保,一文一武,來熱河麵談了。


    七月十七日鹹豐駕崩,九月一日恭王才來熱河弔唁,於禮不合。拖延一個多月的原因,“肅黨”對之有戒心,阻隔他與二後的接觸,是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則是鹹豐遺詔顧命名單並沒有他的名字,他要避嫌(前述鹹豐病中也不許他來探問,可知嫌忌之深) ;還有一個原因,則是不甘脫離政治中心,欲有所作為,必須先做一番布置(例如安排周祖培整理“國故”,搜集垂簾掌故),做一些溝通(軍機章京通信可以讓他與二後保持聯絡;醇王福晉往來熱河北京,也可以傳遞消息),都需要時間,所以赴熱河弔唁反而不在急上。而在董元醇奏摺被駁斥以後,“肅黨”誌得意滿,戒備鬆懈;己方準備工作也差不多完成,需要和二後麵議落實,恭王再提出到熱河弔唁,就水到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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