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才想起來,那榮譽欄上,有大半的獎杯獎牌刻著的都是杭峰的名字。“榮譽”,對於運動員而言,比一切都重要,也是他們日日夜夜堅持奮鬥的動力。他們驕傲著,參加全國比賽的時候抬頭挺胸,享受競爭對手羨慕的目光,聽著他們在身後指著他們說:“是n省的,他們很強。”確實,n省單板滑雪隊很強,無論男女,隻要派出去打比賽的隊員,進去決賽都輕輕鬆鬆,甚至很多全國排名都在前五。然而也隻是前五。進決賽沒有獎牌,前五名沒有金杯,他們猶如那威武雄壯的身體,卻唯有杭峰是持著武器的手。往日不是沒有想過,隻是不甘心承認,被大腦自我欺騙。此時才真正想起,杭峰本身是n省省隊的“核心競爭力”,是他們的矛頭最尖銳,衝擊在最前麵,扛住所有壓力,與其他最強運動員激烈碰撞,並獲勝的存在。當最後一個代表u型池a級全國大賽冠軍的金色獎杯,被杭峰放進儲物櫃裏的時候,省隊隊員的臉色都難看極了。更有很多的目光在這一刻,突然就落在了樊立的身上,都是埋怨。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最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尤其是集體犯錯的時候,他們更希望將過錯推到一個人的身上。毫無疑問,作為矛盾焦點針對杭峰的樊立,如今也被他們針對了。如果……勸一下樊立就好了。如果……早知道真會把杭峰氣走,就不跟著樊立胡鬧。如果……不聽樊立的就好,什麽叫做爭取權利,其實陳總也沒問題啊,就是厲害了一點,鬼畜了一點,管他們嚴不也是為了他們好。杭峰就更沒有錯了不是,人家的獎杯獎牌一直放在隊裏,出去比賽也都是掛的省隊名字,不住校就不住校唄,檔案不在省隊就不在省隊,把杭峰當個外援不就好了。足球隊的外援請回來不都客客氣氣的,怎麽到了我們這裏就受氣了呢……再說,他們都和杭峰那麽熟了,說是一起長大的都不為過,為什麽這次偏偏就犯了糊塗?都怪樊立!樊立被這些目光“戳”著後背,臉上的血色都褪盡了,比腳下的雪還要慘白,但眼尾是紅的,紅暈擴散蔓延,像是塗抹了緋色的眼影,深處透著一絲狠。他知道自己被反擊了。被反擊的又痛又狠,釜底抽薪的做法,瞬間喚醒隊裏其他人的榮辱共同感,事實上就連他自己現在也是心慌慌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真把杭峰逼走了,他發現自己一點都不高興。眼看著杭峰收拾了最後的獎杯,翻出護欄,抱著儲物箱往外走的時候,樊立隻覺得心慌的厲害,呼吸都在顫,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喉嚨眼兒裏。最後,在陳虹總教練莫名的目光裏,他狼狽地抹了下眼睛,轉身隻當心滿意足地笑。然而這一次,迎接他的是同樣複雜的目光,還有幾分明顯地排斥。嗬!一點都不奇怪。這些人有這樣的目光太正常了。但凡這些人裏有那麽幾個不會人雲亦雲理智一點的,事態就不會發生到現在這個程度,一定會有人拉住他這個瘋了似的,連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麽的瘋狂行為。……冰場的大門在身後被拉上,杭峰的腳步不過微頓,肩膀就被人摟住。趙彥在耳邊安慰:“才華是自己的,已經練出來的東西誰都拿不走,最多不在n省,和我去京城啊,國家隊肯定很想要你。”“對對對。”鄭曄瑜的聲音從左邊繞到右邊,接著手臂也被熱乎乎的身體籠罩,“全國冠軍啊,還怕沒有下家?有成績在身,最不怕就是裸辭!”“看看,看看這一箱子獎牌,我去!可以開個展覽館!”“都很有含金量啊,這就是咱們的人生資曆。”“這資曆,不是,這獎牌抱著老沉吧,我給你拿。”“兄弟陪你,沒什麽好傷心的。”杭峰沒有說話,手裏的東西就被趙彥搶走,沒搶到的鄭曄瑜將寂寞的雙手放在杭峰的肩膀上,捏捏敲敲,幫他放鬆,嘴裏還說:“外麵好熱啊,趕緊的脫衣服吧。”說著,還去拉杭峰的拉鏈,卻被杭峰抓住。杭峰感謝兩人的安慰,但注意力莫名被唐雋吸引。這位學神大佬總是異樣的安靜,此刻也一副並沒有被之前意外影響的模樣。在走出大門後就站在他身邊,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榮譽欄上,盯著玻璃門上杭峰沒來得及取下的鑰匙看了好一會兒。接著,猛地轉過頭來看向杭峰,那目光猶如洞悉一切。雖然隻是安靜地看著,杭峰卻心慌的不行。自己和母親計劃的那點兒辦法,似乎已經被這雙眼剖析的明明白白。杭峰隻能頭皮發麻地開口:“那個,咳!抱歉大家,雖然是突然了一點,但這件事本身是有一定計劃性的。”“啊?”“嗯?”鄭曄瑜和趙彥像“哼哈二將”似的,配合地發出疑惑的聲音。杭峰左右看了一眼,帶著大家離開門口的位置,一邊把他們往大廳的座位上安置,一邊解釋說:“就是……最近隊伍有點兒難帶。我媽說現在的小孩兒和以前的孩子不一樣,動不動就講人權講法律講規矩,看著好像有理可依,但有點胡攪蠻纏,沒有輕重,就是和以前那些時代的孩子不同……”鄭曄瑜張嘴認真地聽,遲疑地總結了一句:“80後在兢兢業業,90後在渾水摸魚,00後在整頓職場?”“對!”杭峰點頭,“我爸媽都在說00後特別不好帶,有時候他們去做一件事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輕重,卻偏偏能拿起法律這個大棒,一不注意就是他們也會吃虧。”“哦……”趙彥說:“所以薑還是老的辣啊!”“不是,你聽懂了?”鄭曄瑜聽懂了一半,還有一半沒懂。“反正就是收拾隊員的手段唄。”“哦……”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語氣和表情。唐雋這個時候已經脫下了外套,露出裏麵的白色短袖上衣,他將衣服掛在手肘上,正低頭為攝像機蓋上鏡頭蓋,頭也不抬地說:“那個領頭的叫什麽?”“樊立。”杭峰說。“哦,杠精。”“不是,樊……”話說道一半,杭峰意識到唐雋不是聽錯了,頓時哭笑不得。唐雋抬頭,直視杭峰:“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總覺得被人人針對,總覺得自己是世界中心。這樣的人也就隻能搞搞體育了,書本裏的道理從來記不住。陳阿姨之前還是太溫柔,太和他講人權,這樣的人就應該攆走,或者讓他明白這裏是誰的地盤,不然類似的事情早晚還會發生。”說完這些,唐雋深深看著杭峰:“那麽接下來呢?你們打算怎麽做?你要是個廢物也就算了,但現在你和n省滑雪的榮譽早就綁在一起,不可能真的走吧?”杭峰覺得自己在唐雋麵前就是透明的,摸了摸鼻子,無奈:“我去換套衣服,接下來我們進去繼續滑。”唐雋瞬間了然:“是以借訓的名義?”“嗯。”“去吧。”頓了一下,唐雋又開口叫住杭峰,“等等,我還有個問題,計劃裏算我們了嗎?”“沒有。”“所以是被動反擊?”“對……”杭峰回答的越來越氣虛,自己的那點兒小心思真的被唐雋摸透了,“畢竟本性都不壞,隻是沒有輕重……”“所以說陳阿姨還是太溫柔了,作為總教練還會給杠精生長的空間。”“……”等著杭峰從更衣室再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唐雋坐在座位的前排,雙腿交疊,脊背挺直,正慢條斯理地研究著手裏的攝像機。在他一左一右,隔著一個空位上,各自坐著一隻分外乖巧安靜的“小白兔”。看這畫麵,杭峰幾乎可以想象在過去的幾分鍾時間裏發生了什麽。能讓鄭曄瑜這個“社牛”都安靜下來,杭峰必須給唐雋一個大寫的“服”。唐雋將頭抬起,目光落在杭峰的身上,杭峰下意識地笑開了嘴角的兩個梨渦,徑直走到他的麵前,“你跟我們進去嗎?”“不了。”唐雋的目光在杭峰新換的滑雪服上掃過,最後落在胸口的logo上,眼眸微眯,讀出:“冰鑫星滑雪俱樂部?我有印象,前段時間電視上做了廣告,經營雪上娛樂項目,也有滑雪訓練資質?”“有。”“會影響你參加a級比賽嗎?”“不會,我個人是國家級運動員,也有basi單板專業級認證,以及國際雪聯頒發的職業單板滑雪運動員資格證。必要的話,我可以個人參賽。”唐雋不再說話,他站起身看向一個方向:“二樓是從那裏上吧。”“嗯。”杭峰點頭,莫名又補充了一句,“樓上沒那麽冷,但還是要注意保溫。”唐雋淺笑點頭,彎腰抱起滑雪服,轉身離開。直到人走遠了,那仿佛被凍住的空氣才逐漸流動起來。鄭曄瑜最先靠過來,一臉後怕地說:“臥槽,剛剛他在的時候,我都不敢說話。是不是你還沒解釋的時候,他就都看出來了?而且剛剛聊什麽比賽資格之類的,他是不是想到很後麵很遠了?高智商大佬就是不一樣,感覺不在一個維度啊……”趙彥則看了又看杭峰滑雪服上的logo,問:“所以現在的意思是,陳總為了堵杠精……不是,是那些隊員的嘴,讓你拿著獎杯獎牌大張旗鼓地離開,嚇唬他們是不是?然後你現在換了一個俱樂部,又以借訓的名義回來,既不會影響你的訓練,也讓那些隊員意識到你留在隊裏和離開隊裏的差別,是不是?”“大體上是這樣。”杭峰點頭。“哦~~~~”鄭曄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樣啊~~~”杭峰輕笑,再度拿起雪板,一邊往大門口走,一邊說:“其實一開始想的是能不走還是不要走,畢竟掛到別的俱樂部名下多少有些不方便,還不如加入省隊,最多在出勤住宿安排上麻煩點。所以最後我們怎麽做,還是要取決於樊立他們究竟想要怎麽樣。唐雋說的沒錯,我們很被動,但這件事沒辦法不被動。我媽是總教練,但教練也不能一味強權鎮壓,不如讓他們直接看見後果來的清晰直白。”杭峰的手按在合金門上,在推開前,苦澀地笑了一下:“之前是真的怒了,我一個人的情況下還好,但我有朋友在,他們還這樣,我就算心胸再開闊也不可能忍下。所以說的再好聽,我這個人還是挺好麵子,挺虛榮的是不是。”鄭曄瑜摟著他的肩膀說:“這和虛榮有什麽關係,你還缺榮譽嗎?就你把這些獎杯獎牌往地上倒的時候,我爽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好不好!這是什麽啊!這是底氣!真這裏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幹的不開心咱就換地方,就這帥氣一倒,我這一年的大拇指和膝蓋都給你了。”“就是!加上我的雙手雙腳,給你的五體投地!”趙彥在另外一邊說著。“咱們回去,看看他們現在是什麽嘴臉!”“一定悔不當初。”“又羞又怒。”“典型賠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