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誰來繼承自己的爵位,單蘭珍猶豫了許久。


    早年她和許禮清有一子,但他曾經逼她去死,對他而言,許家才是他的家族。


    單蘭珍本想抱一個孫輩過繼到膝下,可是長子拒絕了她。


    在長子看來,單蘭珍就他一個子嗣,無論如何,爵位都是他來繼承,既然如此,孩子養在許家才能對許家親近。


    至於單蘭珍不甘給許家做嫁衣?


    她沒有其他的選擇啊!


    陪伴單蘭珍多年的夫婿抓住了機會,他跪下求道:“我是您明媒正娶進門的夫婿,可是許家郎君並不承認我,求您憐惜,給我一條活路。”


    兩人相伴多年,單蘭珍對他是有感情的,可是她的長子十分厭惡他,覺得他的存在是一種恥辱,這讓單蘭珍勃然大怒。


    許禮清再娶的人是長子的長輩,她娶的人就不是長輩嗎?


    怎麽,她嫁給許禮清,所以一生就必須和許禮清綁定嗎?


    而這更加讓單蘭珍擔憂,如今長子就是這樣,等她死後,後人祭祀時,是不是要將自己和許禮清一同祭祀……畢竟許禮清是他們的嫡親長輩,他們是這兩人的後嗣。


    單蘭珍隻是想一想,就要嘔出一口血來,她辛苦得來的爵位還要給那個逼她去死的前夫一半嘛?!


    讓他和自己一同永享祭祀?!


    所以她排除了許家。


    當單蘭珍將目光投向單家時,侄子繼位還是從單家遠支選取子嗣過繼呢?


    她在一次家宴上得出了答案,那就是都不要。


    小輩中爭執動手,最後鬧到了單蘭珍的麵前,分別是她的侄兒和外甥,他們爭論誰和單蘭珍的關係更親近。


    單家侄兒一句:“你不過是外姓子,姑姑和姨母相比,自然是姑姑更親近了,畢竟我是單家子。”


    大人們聽到這句話,帶著笑打趣孩子,沒有人反駁他的話,隻有心思靈敏的人麵色大變,連忙怒斥孩子。


    這句話戳中了單蘭珍心中最隱蔽的痛楚,在這套規矩體係中,女子是單家的點綴,絕不是單家的主枝,她們一邊沒有權利分單家的族產,但另一方麵又教育她們必須不遺餘力地提攜單家子,將單家的血脈傳承看作是自己的責任。


    不惜一切幫助兄弟娶妻生子,哪怕是榨幹自己骨血也在所不惜。


    單蘭珍活著時,因為她的權勢可以受到種種優待,可是等她死後呢?


    爵位是單家的爵位,但卻不是單蘭珍的爵位了。


    她會被後人扔到故紙堆中,繼承她爵位的人會淡忘她,強調單家的榮耀,幾代之後,仍然是單家男嗣繼承了好處。


    她又是給單家做了嫁衣。


    單蘭珍再一次讚揚這套體係,為什麽就沒有人能把她的兄弟養成這幅模樣——將單蘭珍擁有一個後嗣看作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呢。


    將最利己、最自私的事情包裹成天下最公平正義的事情,凡是不遵從這個規矩的人,都該被指責唾罵。


    這是千年來無數男子自發促成了這件事情,班師所寫女誡至今已有六百年,其中觀念,如今才成為世人公認的女子德行範本。


    單蘭珍想要享受這一份好處,或許需要再等千年,當然前提是千年中有一代代人走入前朝,掌握製定規矩的話語權。


    單蘭珍輾轉反側良久,在某一日突然想開了,她為什麽一定要尋求一個認同呢?


    她已經站得足夠高了,可以自己單寫族譜啊,至於姓氏……陛下賜姓是榮耀,陛下給臣選個好聽的姓氏吧。


    她無法改變現有的觀念,但她也不該受束縛,既然自己本就不是單家發自內心承認的繼承人,那麽大家就各自分家過吧。


    對於血緣傳承,單蘭珍也不強求了,她受到的教導中都是替夫家傳宗接代,又不是幫她自己啊,長子認為父權大於母權,那麽讓她在朝內選一個合眼緣的女子繼承自己的爵位吧。


    我的爵位,想給誰就給誰!


    這個大餡餅砸到了朝堂新貴諫議大夫身上,育嬰堂出身,無父無母無家族,孑然一人,品行端正,能力出色,各方麵完全符合單蘭珍的期望。


    *


    隨著皇位更迭,李家宗室開始變得枝繁葉茂,這終於回到了世家所熟悉的聯姻路徑。


    就是其中出了一點小小的例外,聯姻的人除了女兒,還有郎君,但這無妨,總歸比照著做就是了。


    這!真!無!妨!


    錢家家主頭疼地聽著子嗣告狀,西平王懷孕了,子嗣生父不詳,但算算時間,肯定不是王夫的。


    錢家家主能怎麽辦,他總不可能上門對著西平王說,為了讓錢家出一個王爵血脈,委屈西平王之後隻碰王夫吧。


    怎麽?本王寵幸誰還要看你錢家的臉色?能過就過,不能過趕緊從王夫的位置上滾下去。


    本王一定是王爵,本王的孩子也一定是王爵,至於王夫是誰,這重要嗎?!


    又或者說委屈王爺一年,冒著生命危險再懷一胎,給錢家生個子嗣吧,他這話敢說出去,西平王就敢活剮了他!


    錢家家主隻能恨鐵不成鋼地道:“還不都是你不爭氣,竟然都討不了西平王的歡心!她正懷著孕,你現在回錢家做什麽?”


    “她身體康健,並沒有孕期反應。”


    “蠢貨!她不需要和你不做是一回事嗎?真惹了西平王不喜怎麽辦?子嗣!子嗣!你就隻知道念叨這個,你是西平王明媒正娶進門的,別管是什麽孩子,總歸是你的子嗣,糾結這點細枝末節做什麽?”


    “還不趕緊滾回去小意伺候著西平王,求她將孩子記在你的名下!要是給了側夫養,你哭都沒地方去哭!”


    錢家家主和桑家家主感慨此事,卻聽桑家家主苦笑著說他最近這些天忙碌的緣由。


    長樂王娶的是桑家郎君,但是已經有兩年沒有踏入王夫的院中了,桑家郎君正當年,就私下……


    錢家家主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偷人了?”


    王爺後院一茬茬進人,有些是隻看不碰,有些人是碰了一次就忘到了腦後,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他們可以偷人的理由,懂不懂貞潔二字怎麽寫啊?


    桑家家主苦笑著點頭:“所幸家中跟去的仆從發生及時,沒有釀成大禍,有祖上的餘澤在,皇家沒有追究桑家的過錯,我告訴你,是因為長樂王看中了您家的五郎君。”


    錢家家主酸溜溜地想,這就是祖上是開國功臣的好處了,這樣的禍事也隻是死了一個王夫。


    *


    時間匆匆而過,等到皇朝中後期時,終於有了成體係的規矩。


    王夫敢流露出半分對孩子血脈的不滿,那就是被送去家廟的下場,皇家選夫前最先看的是生育能力,有可能導致落胎、難產,損害宗親身體的人,統統都是不合格!


    而這還往往不能讓人滿意,覺得馴服力度不夠,既嫌他們不夠溫順,又嫌棄他們不夠獨特。


    不是沒有人想撥亂反正,但是幾代下來以宗室為核心形成的龐大利益網絡,根本讓人無法撼動。


    太極殿。


    皇帝想削藩,他聽著宰相舉薦的人說著心中想法,不由連連點頭,然後就聽到了那人說女子本就是外人,日後她們的子嗣不能繼承爵位。


    “如此,朝廷就能少分出一批爵位了。”


    殿內鴉雀無聲,皇帝麵無表情地命侍衛將他打入監牢。


    不談宗親的反對,就說皇帝本身的皇位來源,很巧呢,恰好來自他的母親,所以皇帝第一個就該把自己逐出李家,哄堂大笑了啊。


    *


    史館。


    負責編撰前朝史書的官員看到前朝關於公主的記載,不由感慨他們過得太舒服,竟然連這種事情都能上折子參公主一本,比如端著公主的架子,不對公婆行禮,不能夠善待夫家,全無婦人的柔順,更甚者養男寵,言行無忌、不符合禮教等等。


    前朝關於公主下嫁後的夫權和君權誰先誰後,一直爭論不休。


    到了本朝,卻是不必再討論了,因為沒有公主了。


    同僚好奇地圍過來看著記載,短短一篇記載中竟然連養男寵都要提上一筆,嘖,真的是太閑了。


    要是本朝的皇女能像前朝這樣,那皇子們簡直要將姐妹們供起來。


    本朝皇位爭奪一向是血腥,和那些動不動就宮變、起兵反叛封疆裂土的宗親相比,一位隻喜好養男人的王爺,簡直就是皇帝的心頭寶,是皇帝展示自己友愛手足的好機會,是李家和諧友愛的證明。


    可惜,縱觀李家王朝幾百年,這種安安心心隻玩男人的王爺真的是少之又少,大多人表示,我們還是更喜歡養養軍隊,招攬名士,再和朝臣聯絡一下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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