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很愁,皇帝執意立桑姬為後,態度堅決,絕沒有更改的意思,並且希望立刻下旨,不允許朝臣拖延。


    而關於選秀一事,天子則是以此乃家事,不應該拿到朝上討論為由拒絕朝臣的提議。


    皇後是君,是一國之母,按照時下的規矩,天子驟然崩殂,皇後、宰相都是有能力決定新君人選的,而且自先秦起,曆朝曆代新君年幼、太後攝政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皇後的廢立是要拿到朝堂上討論的,後宮其他高位嬪妃——哪怕是貴妃,廢立都是依照陛下的心意,大臣根本不會插手。


    寵妃在後宮中驕行眾人,但真放到前朝,那就是完全不夠看,根本沒資格插手前朝的事,更不要說坐在大殿上受群臣跪拜,和宰相共治天下了。


    朝臣對立後的事情發表看法,屬於職責範圍之內,但對於選秀,就有過多插手皇帝私事的嫌疑了。


    皇帝愛惜物力,潔身自好,朝臣應該表示支持,而不是勸說皇帝大肆選取美人進宮。


    朝臣有苦說不出,他們不能直白地說——他們就是擔心皇帝被美色衝昏頭腦,用天下討美人一笑,再現天後一事,所以希望有人能分薄桑姬的寵愛。


    這就有了質疑皇帝貪戀美色、是昏聵之君的嫌疑。


    因為白虹貫日一事引起的爭端,朝臣和皇帝之間已經有了裂縫,雖然因著北方大捷的消息,朝臣和皇帝的爭端暫時被壓製下來。


    朝堂上看著平靜無波,實際上皇帝和朝臣之間的裂縫還在,皇帝曾經私下對左右說,朝堂公卿大多是隻顧私利的小人。


    這句話在當天就傳到了各家府邸中,這是皇帝在敲打他們。


    當朝臣失去皇帝的信任時,他們才發現這是一件多麽珍貴的東西。


    在立後這件事上,朝臣確實沒有私利,隻是為了以後考慮,防微杜漸,希望能夠避免再現女主亂政的事情。


    在這一點上,朝臣不是因為性別,隻是因為缺乏合法性,帝位上坐著的人缺乏合法性,就不會讓天下人心服,最後就會導致天下生亂。


    就因為皇帝非嫡非長,哪怕皇帝是先帝親封的太子,有著正經的繼位手續,安王心中仍然是不服氣的,這就有了現在的藩王之亂。


    對於朝臣們來說,帝位上栓一條狗都行,隻要你能有著合法性,別讓天下人躍躍欲試,覺得自己也有資格登上帝位。


    治理國家,他們來做就行,帝位上的人就老老實實在後宮玩不好嘛。


    雖然當今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朝臣眼看著皇帝是不可能垂拱而治了,但總不能每一任皇帝都有當今的能力啊,所以垂拱而治才是最好的方式!


    天後主政就掀起了多少場大獄啊,所以這種事情絕不能夠再發生,有分毫的可能都不行。


    但是皇帝不信任他們了。


    朝臣上書直白說出心中擔憂,皇帝不會認為朝臣說得有道理,皇帝會認為這是不是朝臣有意打擊他的聲望?


    孤就冊立一個皇後,你們就扯到了天後,就像是見到一枚桃核,就想到了桃核長成桃樹,開花結果,最後被人砍伐的一係列事情。


    最後說桃樹注定會被人砍伐,就不要栽下桃核了吧。


    可是誰說桃樹一定會被人砍伐呢?要是能在此地生長千萬年呢?


    而且桑桑是什麽樣的人,孤還不清楚嘛,她不可能做出亂政的事情!


    朝臣隻會越發激起皇帝對他們的反感,所以他們顧左右而言其他,不敢說出自己真實的擔憂,這就讓皇帝很厭煩。


    他以為朝臣是為了讓自家女兒入宮謀求富貴,所以才這麽一直催他選秀。


    在沒有人提醒的時候,皇帝是不可能想到將立後和天後亂政聯係起來的,因為他確實沒有這個意思。


    皇帝私下召見了宰相羅直,對於之前杖責工部尚書一事,他委婉地承認自己當日做的是過分了,工部尚書言語無狀、威脅君上,他應該按照律法將他交給有司處置,而不是當眾杖責他。


    皇帝應該給朝中大員一份體麵。


    羅直知道這是皇帝能做出最大的讓步,皇帝願意承諾以後不對三品高官實行廷杖,但工部尚書做的一定是錯的,不可能被推翻。


    那日的事情……若是能夠重來,皇帝也還是會這麽做。


    因為那一日是朝臣聯手起來威脅皇帝,工部尚書直白地說除非皇帝下罪己詔,否則他絕不會聽從皇帝的詔令。


    宰相要駁回皇帝的命令,尚書省中的工部尚書當庭公然說不會遵守皇帝的命令,這就讓皇帝饒過宰相直接給尚書省下命令都不可能了。


    當時的皇帝絕不能露出一丁點的軟弱,否則以後他的政令就別想出皇宮。


    如果皇帝下的詔令必須得到宰相的同意,那麽皇帝就會逐漸喪失人事任命權,最後沒有人效忠他,他就可以被宰相隨意處置了。


    中下層官員願意上書支持皇帝的前提,是看到了新任工部尚書的一步登天,皇帝足夠強硬,不會對宰相退步,這才促使他們願意違背宰相的意願支持皇帝。


    但是現在的皇帝有了北方大捷積累起來的聲望,他在逐漸替換朝中的人手,這時候皇帝給朝臣一個承諾,那就不會威脅到皇帝的地位。


    但會損傷皇帝的顏麵,就算皇帝不承認杖責工部尚書有錯,不願意給出承諾,朝臣也是拿皇帝沒有辦法的。


    對此,羅直心中有了些猜測,隻是覺得太荒謬了,應該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皇帝又道:“原來的工部尚書雖然出言不遜,但孤念在他於國有功,且沒有造成危害,願意饒他一命,可以讓他回鄉終老。”


    前任工部尚書至今都還被關在牢中,皇帝做出的讓步不可謂不大。


    皇帝說出了他的交換條件:“父皇在世時,就對宰相說了桑姬能母儀天下,隻是因父皇離世匆忙,沒有來得及下詔,是嗎?”


    羅直沉默,他的猜測成真了,皇帝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桑姬為後。


    他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羅直是看著李晏長大的,他深知這位陛下的秉性,皇帝從來不會委屈自己,更不會對著人低頭認錯。


    相反,他是那種驕傲恣意的性子,安王能輕而易舉地說服其他藩王和他發動叛亂,和這位陛下的性子不無關係。


    先帝時期,諸皇子還在帝都時,皇帝和兄弟之間一直是以君臣相處,安王見儲君,一定要先行禮問安。


    如果是性子柔和的儲君,會願意還一個家禮,表示對兄長的尊敬,皇帝從沒有這麽做過,這天下受過皇帝的禮的隻有先帝和已故皇太後。


    皇帝對朝臣多有忍讓,但是對於宗室卻是刻薄寡恩,向來聽不得任何的批評。


    皇帝登基第二年,就有宗室藩王想仗著長輩的身份對皇帝說教,當場就被皇帝派人拖了下去,豐王長子勸豐王和皇帝搞好關係,也有這麽一個原因。


    這位陛下對於無用的人是沒有絲毫耐心的,皇帝秉持著樸素的觀念——你們於國無用,都是靠著我得享富貴,不想著如何取悅孤,還給孤找麻煩,統統流放!


    宗室想靠著血緣就得到皇帝優待,那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就是這麽一位陛下,對著靠他得享富貴的桑姬,他寧願委屈自己,承認他根本不覺得是錯誤的錯誤,隻為了冊封桑姬為後。


    羅直心中產生了無限的感慨。


    “宰相,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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