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道:“此事先帝究聽何人之言,不敢臆度,但也不好一定疑心是戚夫人進的讒言。”樊噲道:“這且不提,先生隻說那時的意思。”陳平道:“晚輩那時沒有法子,然已打定這個主意,中途即與周將軍商議。周將軍隻要我肯負責,也很贊同。


    我將執事押解入都,乃是讓先帝自行辦理,騰出機會一則希望先帝回心轉意,赦了執事之罪;二則內有皇後,外有同僚,大眾力保,未必無望。至於我縱因此獲罪,因為國家留將材起見,卻也甘心。說到先帝賓天之期,我非神仙,何能預知?


    且先帝待我甚厚,斷無望他速死之意。“


    樊噲、呂嬃聽畢,一齊稱道:“如此說來,這是先生實心相救的了,我夫婦有生之年,皆先生所賜。”陳平接口道:“晚輩為國為才,非為執事,何敢承譽?不過說起先帝的病症,卻有一段小小奇聞。”樊噲問其何事。陳平道:“山荊隨我有年,平生極孝父母,她因為祖父、父親有病,常去求神問卜,我因她是孝思,也未阻止。山荊有一天,在此間東郭外,一家先覺庵裏,無意中遇見一位有道的老尼,法號苦女。據雲她已百有十歲,尚是童身,親見列國紛爭。那時連始皇也未出世,她避兵災,入山遇仙,因此略知過去未來之事。山荊見她童顏鶴髮,道貌盎然,即以她的祖父、父病為問。那尼微笑答道:”二人無礙,惟母氏可憂。‘山荊當時不甚為然,因那時她的母親,身體康健,毫無小病,何至可憂。豈知未到半月,即接家報,母氏果得急病而亡。山荊至是始服那位老尼,真有道行,因以語我。我即偕山荊前去拜謁老尼,那時我適奉了命捕執事的詔書。不辦呢,有違旨之罪,若辦呢,執事乃國家梁棟,豈不可惜。便以這樁疑難問題,取決老尼。老尼即寫出四句隱語,那隱語是:“山中虎,不必捕;窟內龍,至此終。”陳平述完隱語,又接說道:“我當時仍不相信,總之欲救執事,卻是南山可移,此誌決不更改。現在事後想來,此尼真有道行了。據說張留侯避穀之術,就是此尼所教。”樊噲聽了,倒還不以為奇,惟有呂嬃聽了這件奇事,笑得一張櫻桃小口,合不攏來,急問陳平:“我們此刻便去將此尼請來,問問吉凶如何?”樊噲本寵這位貴妻,真的差了商沖,親自去請。


    稍頃回報,老尼拒絕來府。呂嬃問他何故不來。商沖答道:“老尼說世人喜聞吉語,惡聽凶詞;萬一因此觸犯貴人之忌,反多麻煩等語。”呂嬃道:“煩君再去相請,就對此尼說,我要罹千刀萬剮之罪,是我命中注定,我也決不怪她就是。”


    商衝去後,不到半個時辰,果然同了老尼來了。陳平因是熟人,便與她為禮。呂嬃就請此尼坐在席上,略道寒溫,戲以杯中之物相敬。老尼接了酒杯微笑道:“夫人所賜,不敢違命。惟貧尼絕食已久,哪能破戒。”說著,即把眼睛四處一望,乃笑指幾上一座翡翠花瓶道:“這瓶現在未曾插花,可以替代貧尼飲這美酒。”邊說邊以杯中之酒,向空一灑之後,始朝呂嬃申謝道:“貧尼拜領矣。”呂嬃不信,趕忙命丫鬟將那座花瓶,捧至麵前。先以她的鼻子向瓶口一聞,果有芬芳馥鬱的酒氣,不禁稱奇。復把瓶口覆地,那酒就泊泊地流了出來。說也奇怪,瓶中之酒,不過兩匙,那座花瓶,卻有一尺五寸高低,那酒竟會源源地流出不絕。又命丫鬢,接以巨盆,盆滿三次,瓶中之酒猶多。此刻連樊噲也奇怪起來。他本洪量,便笑將那瓶接在手中。舉得極高,以瓶口置諸他的唇邊,一口一口地喝在肚內。


    誰知喝了許久,覺已微醺,那酒仍未倒罄。同時又見那尼以指向空中一指,道了一聲“疾,”那座瓶裏,頓時告荊忽見家人進來稟說:“府中所存十巨甕的美釀,不知何故,突然自會點滴俱無。”老尼接口笑道:“此酒己入侯爺腹中矣,哪得還有!”樊噲大樂,敬禮有加。呂嬃方以終身的禍福相詢。老尼輸指良久,忽然目注呂嬃的臉上微訝道:“夫人急宜力行善事,以避災星。”呂嬃急問道:“莫非我有不祥之兆麽?”老尼搖首不語。呂嬃記起方才商沖傳語,便笑對老尼道:“仙姑毋懼,任何凶兆,務乞明示!”老尼方嚷嚷道:“貧尼亦不解,夫人貴為國戚,縱有不幸,亦何至裸體去受官刑乎?貧尼屢卜均有奇驗。不驗之事,或者自此始矣!”


    說完,告辭而出,堅留不住,贈金不受。呂嬃亦不在意,誰當時因有貴客在座,微現羞容罷了。陳平便也告謝辭出。次日,即將舞陽侯留宴之事,遇便奏知太後。呂太後聽了,喜他戔微私務,亦不相瞞,對於國家大事,自然更加忠心,因此十分寵信。


    一日,呂太後召陳平至,詢以欲害戚夫人,廷臣有閑話否?陳平奏道:“宮中之事,廷臣哪好幹涉。”陳平退後,呂太後即將成夫人喚至,數以罪狀道:“爾狐媚先帝,病中不戒房事,一罪也;欲廢太子,以子代之,二罪也;背後誹謗國母,三罪也;任用內監,致有不法行為,四罪也。此四樣乃其大者,其餘之罪,罄竹難書。爾今日尚有何說?”戚夫人聽畢,自知已失靠山,哪敢言語。呂太後便顧左右道:“速將髡鉗為奴的刑罰,加她身上。”於是就有幾個大力宮奴,走上來先把戚夫人身上繡服褪去,換上粗布衣裳,然後把她頭上的萬縷青絲拔個幹淨。呂太後見了,又冷笑一聲道:“爾平日擅作威福,且讓爾吃些苦頭再講。”說完,即令戚夫人服了赭衣,打入永巷內圈禁。每日勒限舂米一石,專派心腹內監管理此事,若少半升,即杖百下。可憐戚夫人十指尖尖,既嫩且自,平日隻諳彈唱,哪裏知道井臼之事,而且沒有氣力,嬌滴滴的身材,如何禁得起那個石杵?但是怕挨禦杖,隻得早起晏眠地撥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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