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布迷信險挨鬥 功德未滿轉秦城


    打胡亂說 揪住不放


    可能是由於學習組長晚上作匯報時,指出我在散布迷信而把我說的兩個13人乘機摔死的事全部報告了,第二天上午學習又遇上是倒黴的12月13日,不過是星期日而不是星期五,本來平日是星期日休息,這幾天因為思想波動大,所以星期天上午也學習座談特赦問題,下午才休息。


    學習組長咳了一聲,便傳達管理員的指示:0063(我的代號)昨天不僅是散布迷信思想,說兩次飛機失事都是13人,這是非常錯誤的。因為葉挺將軍等遇難的飛機,報紙上和文件上都是4位,為什麽要和戴笠乘的飛機13人去拉平,這就不是迷信問題,0063要好好挖一挖思想。


    聽這話我就感到問題有點麻煩了,聽組長的口氣,他是作為散布迷信思想去匯報的,為什麽要我挖思想,把4個人說成13個人,這不是在繼續反共的思想在作祟嗎?還可以聽得出這是管理員指出要批鬥我。平日我打胡亂說時同學們揪住我不放,管理員總是一再出來給我解圍,今天怎麽把本來可以作為迷信的小事卻要我挖思想?這裏麵大有文章,我越想越嚴重,管理員說報上、文件上都是稱“四烈士”,我偏說有13個,那不是希望多死幾個共產黨員才甘心嗎?我一邊在想,一邊自己提醒自己要沉著應付,可能還會確有位受過組長指點的先進分子要對我轟炸。


    千萬不能手忙腳亂,我一邊在想,還沒有說出其他九個人的時候,果不出所料,便有人向我開炮了,我這個老靶子是不在乎幾發炮彈的,聽聽也是一種樂趣。幾個人異口同聲,無非是說戴笠捧死時是13個人,也硬要把葉挺將軍死也說成是13個,這就是站在反動立場來發泄對共產黨人的仇恨。他們的帽子越扣越大,我這笨腦子卻真給他們轟開了一條口子似的。便正當他們口沫橫飛時,技把手一擺,“我可以數出13個人來!”掌握會場的學習組長連忙製止其他的人發言,而幾位炮手還沒有過足癮,哪裏會聽他的,當他們還在搶著向我拉炮時,管理員出現在學習室門口。這回他不是站一下就走的樣子而是拖過一條沒有人坐的小凳坐在門口,他把叼在嘴上的香菸取下來彈了一下菸灰,輕輕地說一聲:“讓他講吧!”這四個字真有如張天師的靈符一樣也比鍾馗大喝一聲都有效,一下便鴉雀(這兩個字用得很恰當,我自己為自己鼓掌)無聲。我九分得意地把左手伸出,右手去掰左手指頭,“四名烈士,三名飛機駕駛員”,有人又沉不住氣,想在管理員麵前顯示自己一下:“飛機駕駛員是三名嗎?”我看也不看他隻回答四個字:“這是常識。”


    言多必失 自知理虧


    我又繼續數下去:“葉挺將軍的夫人李秀文、女公子揚眉、男公子阿……”“阿什麽?”“記不清,隻記得叫阿,還有18集團軍的一位參謀,姓名已忘。”我停了一下,真有點想不起。又是一陣炮彈飛來,不知是第幾靈感幫助了我,我正在想起戴笠的飛機本來是12個人,在天津時,一位大資本家黃順伯想搭這個特務頭子的飛機去上海,而使自己增添身價,結果摔死了,這一啟示使我想到葉挺將軍等的飛機正要起飛時,在西北追隨共產黨多年一位叫黃齊生的紳士,也是想藉此抬高身份,帶著他一個孫子也上了飛機,這樣便湊成13個了。當我正在舒一口氣時,我才發現管理員早拿出筆記本在記錄我數出的人名,當我湊成了13個之後,他便把凳子放回原處,向學習組長說聲“繼續昨天的學習吧!”這自然是關照不要再半批我了。


    又過了兩天,可能是管理員向上級單位去核對了一下,學習組長才悄悄警告我,以後這些事不要再打胡亂說,這不等於一般思想問躕,而是涉及到黨內的機密問題,我當然連連表示:下次注意。


    我特赦後,1964年和1976年曾兩次去延安,看到延安的“四·八”烈十陵墓隻有葉挺、王若飛、博古(即秦邦憲)、鄧發四位烈士並排在一起。毋怪許多人以為那次遇難便是四人。我無意中說出13人,幾乎惹來一場麻煩,言多必失,是十分有道理的。


    牢騷滿腹 至理名言


    1960年的春天已悄悄地越過高牆、鐵門,溜進了功德林監獄,戰犯改造院內的柳樹也由枯黃變得有點青綠,春天已降臨人間,但卻沒有進入戰犯的心房。自第一批特赦戰犯10個人走了之後,每個人(肯定是每個人)都有一肚子的牢騷,過去不懂得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當了10年犯人,坐了10年牢之後,的確對此兩字認為真是至理名言。我雖沒有考證出自何人之口,但這發明創造真可譽為天才大發明。書呆子龐鏡塘說是《儒林外史》上首先提出這兩個寧,許多人都不同意,因為這部書的作者沒有坐過牢,他不可能有此體會。認為隻有坐過牢,而且長期坐牢才能把一肚子怨言概括成這樣兩個字。不管那是誰發明的,犯人不滿意的事總比別人多,這是真理。


    過去雖然在生活上戰犯們有不少牢騷怪話,但畢竟是無關切身利害的小事,而今眼睜睜看著別人獲得了自由,自己還得坐下去而且不知要再坐多少年,犯人雖然是度日如年,而刑期卻往往是以年來計的,我們雖然不審不判,事實e已是10年過去了。每個人最留心的一句話,一直沒有聽到有人說出:“再過多少時候還來一次特赦。”所以悶在肚子中的怒氣就不是一挑兩挑,而是可以用火車車廂來衡雖的。不過這些人都是走南闖北慣了,都懂得一條秘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剛開始說了一大堆不滿意的話之後,管理人員不加指責,隻叫大家自己提問題自己解決,翻來覆去搞了兩個多月,都搞得疲乏不堪,所以都採用了“鳴金收兵”、急流勇退的一招,把這件大不滿的終身趕事暫時擱起來。所以從表麵上看,可以說基本上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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