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那道聲音再一次叫陳雲的名字,也叫陳雲終於聽清,原來聲音主人說的話是:“該從我身上起來了”。閉眼前還在病房內,睜眼卻在停屍房中這種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能把那人嚇一跳,更何況陳雲還和一具遍布屍斑、表皮覆有一層雪白冰霜顯然已經死去多時的屍體,疊羅漢般躺在一個屍袋內。她倒吸了口涼氣,直接從床上躍起翻跳下地。可屍袋裏的屍體也隨著她一塊坐起,那雙本該緊閉的雙眼如今詭異地睜開了,眼白被血液浸得透紅,因死亡而完全放大的眼珠黑得像是通往地獄的窗口,死死鎖著陳雲的身影亟待將她攫住,除它以外,病房內其他屍袋中的屍體也像雨後春筍同樣一個接一個冒出頭來。“別走啊。”屍體們咧嘴怪笑著,朝陳雲伸出手,異口同聲說,“今天輪到你睡這裏。”陳雲會聽它們的話才是真有鬼,何況最開始那陣驚嚇過去後,陳雲現在已經鎮定了下來了,反倒是隔壁屍體焚燒間傳來了胡利鬼哭狼嚎地大叫:“操操操”“我怎麽會在這裏?!”陳雲眉頭皺起,跑出停屍房後循聲奔向屍體焚燒間,接著就看到胡利扒著門框在喊救命。他的腳踝高高揚起,仿佛被一個透明的人給拽住了似的,看軌跡應該是要把他往屍體焚化爐帶,所以胡利一瞅見她,立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喊道:“陳雲陳雲!陳姐姐!救命啊!”陳雲二話不說給他搭了把手,將胡利拉出屍體焚燒間,“搞什麽啊?”他們跑到一個暫時看不到那些屍體的安全地帶後,胡利才喘著粗氣說:“我閉眼之前不是還在病房裏嗎?怎麽一睜眼就在這裏?!”他問陳雲:“你也是嗎?”陳雲點點頭沒吭聲,畢竟根據《住院病患守則》他們出聲交流就算交談了,屆時“幻覺”共享豈不是雪上加霜?不過眼下的情況,還能被稱之為幻覺嗎?那些屍體都能觸碰到他們了,明明昨晚不是這樣的。或者說,這就是黑瞳醫生口中所謂的“病情加重”?那他們今晚如果無法找到護士服用藥物入睡,等到了明晚,病情就會更重?比直接觸碰更嚴重的病情是什麽?是……可以直接傷害嗎?才第二個晚上副本情況就這樣凶險,陳雲憂心忡忡,心道自己得快些找到護士了,還有呂朔和蕭斯宇,也不知他們被隨機傳送到哪裏去了。然而走著走著,陳雲卻發現了一個問題。她身後有條“尾巴”。胡利一直跟在她屁股後麵,她走到哪,胡利就跟到哪,如果是普通的跟隨倒沒什麽,但胡利的行為明顯就是想等陳雲找到了護士,然後自己就搶在她前麵與護士交談,叫護士把入睡藥給他。敢情閉眼後會隨機傳送到醫院某個角落這件事也並非沒有好處至少能夠避免當下的情況。陳雲是心善,卻不是聖母,於是她什麽都沒說,轉頭朝停屍房的位置走去。起初胡利沒察覺什麽,不過停屍房和屍體焚燒間挨得很近,他在走到距離停屍房還有四五米遠時就停下了腳步,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敢繼續上前。“來啊。”陳雲看著他冷笑道,“你不是一直要跟著我嗎,你怕什麽?”由於胡利之前已經和陳雲說過話了,此時陳雲也開嗓就算他們交談過,所以在陳雲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瞬間,胡利便看見她身後停屍房內伸出的無數青白屍臂。胡利愕然問她:“你是故意的?”“我隻是想完成你的心願。”陳雲一邊說著話,一邊也伸出手臂向胡利走來。她和身後的屍體共同前進,動作如出一轍,吊詭的畫麵叫胡利一時半會都有些分不清,陳雲到底是和他一樣的參與者,還是停屍房內一具具早已死去的屍體。“算你牛逼!”胡利丟下這句話就跑了。陳雲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被屍體們拖回停屍房了,但這正和她意。因為她發現這些屍體雖瞧著駭人恐怖,卻不能對自己造成實質性傷害,便放任自己被屍潮吞沒,然後像遊泳一樣在其中掙紮移動,挨個檢查屍袋。停屍房這地方過於森冷,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敢獨自前往,可她和胡利最初離開這時鬧出的動靜不小,萬一有人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在他們倆離開時偷偷躲來這裏了呢?果不其然,陳雲還沒檢查完停屍床上的屍袋,靠牆那邊的停屍櫃就傳來了一陣響聲,她側頭望去,見其中一個櫃子未經過她觸碰就自行打開了,無數蠍子從裏麵驟然湧出,它們身上閃耀著詭異的色澤,一看就充滿劇毒,陳雲腹中卻升起一股強烈的食欲,驅使她不由自主地向蠍浪中心撲去。而她被毒蠍們牽扯住的期間,另一個櫃子被悄悄推開了,湘妃偷偷探出頭來,看到陳雲背對她蹲在昏暗的角落中,正捧著一把蠍子狂吃吞咽。陳雲發病了。或許陳雲還沒察覺到她的存在,她仍有機會離開;但留下來的話,等陳雲發病結束,她就一定會被找到。是跑是留,毫無疑問。湘妃不再猶豫,從停屍櫃中躍出,落在地上時悄無聲息。陳雲卻像是有感應似的回頭看朝身後,那人穿著護士特有的粉色製服,光從衣著難以辨認是誰,不過她紮著個丸子頭,陳雲記得好像隻有湘妃是紮這種丸子頭的,於是她趕緊請求道:“湘妃,別走好嗎?”“我隻想吃藥……”陳雲艱難地咽下嘴中的蠍肉,“我不會和你說我的幻覺,我隻想把藥吃了然後去睡覺。”陳雲明明用一句祈使句“別走”就可以讓她留下,偏偏卻加了“好嗎”兩個字給她選擇的餘地,湘妃做不到在這樣的情況下還硬著心腸離開,她也相信能說出這種話的陳雲不會欺騙自己。“好吧。”湘妃停下腳步,轉身走向陳雲。她出聲的刹那,毒蠍們也隨之四散爬開,隻剩下纏抱住陳雲的屍體們還在。陳雲淡定撥開摳上自己嘴角的屍臂,沒有焦急催促,安靜地等待湘妃從護士服的衣前兜中掏出一粒白色小藥丸遞給自己。這顆入睡藥是夜晚來臨前,瑪麗姑姑分發到護士參與者手中的,每個護士僅有一粒。如果這一晚沒人吃藥,那麽天亮後,瑪麗姑姑就又會出現將其收走。“謝謝。”陳雲接過藥丸後由衷地道了聲謝,又回頭看了下停屍房出口,在確認自己已經完全被屍體們桎梏,不能再離開停屍間去找找呂朔和蕭斯宇的蹤影後就撥開摳上自己嘴角的屍臂,苦中作樂道,“祝我今晚做個好夢吧。”藥丸入喉,陳雲還沒嚐出它是什麽味道就失去了意識。湘妃看著眼前吃了藥就要倒下的陳雲,本能地伸手想去扶她,結果有個人動作比她更快,如同憑空出現似的把軟軟跌落的陳雲穩穩抱住。“瑪麗姑姑?”湘妃回過神來後,瞅著來人小心問。“哦,我親愛的孩子,照顧這些患者很不容易,今晚你一定累了吧?”瑪麗姑姑微微俯身,用冰冷的指尖挑起湘妃的下巴,語氣愛憐道,“你快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了。”說罷,瑪麗姑姑就橫抱起陳雲,大搖大擺離開了停屍房。湘妃怔怔地望著她們離開的背景,心中疑團重重。……這樣就好了嗎?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睡覺了?昨天沒有人找到過她,可她為了躲避病患參與者也一晚上沒睡,現在身體很累,精神卻無比清醒。湘妃爬回停屍櫃,躺在裏麵試著閉眼睡了會,卻發現自己還是不能睡著。難不成得回宿舍的床上?有了瑪麗姑姑那句“你快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了”,又把入睡藥交出去了,湘妃就以為自己今晚沒其他事了,所以回宿舍的路上根本沒刻意躲藏。結果她就遇上了胡利。“湘妃?!”胡利碰見湘妃十分驚喜,眼睛發亮地衝到她身邊,“你的入睡藥呢?快給我,我吃了藥去睡覺!”湘妃說:“啊,我的藥已經給陳雲了呀。”胡利愣住:“陳雲她不是被拉進停屍間了嗎?”湘妃扯扯自己的裙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藏在那裏,被她找到了。”“那你知道其他護士藏在哪裏嗎?”胡利聞言猛然抓住湘妃的手臂,搖晃著她說,“求求你帶我去找他們吧,我隻想吃個藥睡覺。”湘妃搖頭拒絕了:“我不知道他們藏在哪啊。”哪怕知道,湘妃也不能這麽做,否則她很有可能被全體護士排擠。“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的。”胡利繼續慫恿她,“我今晚必須得吃藥,不然我的病情會加重。”湘妃表示自己實在愛莫能助:“抱歉胡利,我真的幫不了你,如果我還有藥,我一定給你。”“我今晚必須得睡覺。”胡利沉默了幾秒,忽地開口,還將這句話重複了兩遍,“湘妃,我今晚必須得睡覺。”湘妃盯著他看了片刻,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不好猜測:“你……你要把你的幻覺告訴我?”胡利沒有說話,不過此時他的緘默,就等同於肯定的回答。“就算我幫你承擔了幻覺,你能保證你一定能睡著嗎?”湘妃動了動胳膊,注意到自己被胡利扣得很緊,完全無法掙脫,就試圖和他講道理,“你還是快去找找其他護士在哪吧,找到他們就能拿到藥了,在這和我浪費時間有什麽用?”問題是如果有人幫他承擔幻覺的話,那他尋找起其他護士會更加方便啊。“我知道,可我想試試看,抱歉了。”當然這樣欠揍的話,胡利不可能說出來增添仇恨,他先向湘妃道了個毫無誠意的歉,隨之就開始講述自己的幻覺:“我看到我今天中午吃的白蛆變得十分巨大,幾乎可以填滿整個樓道,它用嘴鉗住了我的腳踝,想把我拖到焚燒爐裏去……”他的話還沒說完,湘妃就已經能夠看到他話中描述的景象了,那一刻,湘妃隻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亦或能短暫性耳聾,聽不見胡利說什麽就好了。“啊啊啊啊啊!”世界清靜後,胡利就鬆開了禁錮住湘妃的雙手,目送她尖叫著跑開,軟體動物大概是許多女生的克星,看見她喊得那樣淒慘,胡利甚至都有些覺得自己做的太過分了。但來自殘存良知的譴責哪壓得過求生的欲望?胡利迅速調整好狀態,打算將他目前所處的一樓仔細檢查一遍,若還是找不到其他護士取得入睡藥,那他就返回病房嚐試入睡。而另一邊,閉目小憩的謝印雪睜開眼睛後,也同樣發現自己沒在病房內了。他在病房外直通電梯的長走廊上,稍一側臉就能將悄無一人的病房徹底看遍,正麵抬眸則能看到走廊盡頭空洞洞的電梯井,白天存在於那的電梯此刻已消失不見,它也不像昨夜那樣載著許多死屍從負一層上來,隻大敞著門,神似沒合攏的棺材口。偏偏這時他的輪椅開始移動了,仿佛身後有個人在推動輪椅,帶著想把他推進電梯井摔死內歹毒惡意瘋狂加速,幾乎一眨眼的功夫不到就跑完了大半個走廊。謝印雪卻不疾不徐,在快墜入電梯井的前一秒拉開了輪椅上的固定帶,隨後他就猶如斷線的氫氣球慢悠悠地飄了起來,直至被天花板攔住。謝印雪背抵房頂,俯身望向地麵。那裏確實站著個“人”,它身上也穿著青山精神病院的病號服,但比較破舊,沾染著已經幹透發黑的血跡,正仰著頭眼珠圓凸死死地瞪著謝印雪,投出的目光充滿怨毒與憎惡,嘴巴一張發出陣陣詭笑:“咯咯……謝印雪,我的手好吃嗎?”謝印雪誠實道:“沒嚐出味。”他瞥著死屍握著輪椅推把的最後一隻手,好心建議:“如果你很想得到我的評價,那把你另一隻手也給我嚐嚐吧。”“……”死屍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僵了一瞬。“這點小事都不樂意?”謝印雪氣人向來有一套,“那你就別問。”說罷他按著天花板往病房的方向挪,準備回去看看柳不花還在不在那裏。不過他一動,地上的死屍也跟著移動,似乎是打算守株待兔,等謝印雪發病結束從天花板上下來就逮住他。見狀,謝印雪挑了挑眉,加快了移動的速度。死屍以為他是害怕,想擺脫自己的跟蹤,便也跟著跑了起來,臉上還透出些近似癲狂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