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芷雙目空洞,癡癡地望著這盤菜,如自嘲般張唇笑了兩聲:“哈哈……”她的腦袋也像是豬腦中綻開的香料,在自己的笑聲中如一簇煙花轟鳴爆開,血沫橫飛,肉塊四散,頭頸以下殘存的軀幹在尚未死去的神經控製下顫抖著,可終究還是軟軟往後倒靠,再無生機。漫天的血花冷冷飄落,坐在圓桌旁的遊戲參與者幾乎無一幸免,然而就連高巧望著飛越掉到自己碗中,還長著頭發的顱骨殘骸也叫不出聲了,也不知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還是仍不能接受,隻是被嚇得失聲。這個遊戲世界,再次對他們展現屬於它的冷漠和殘忍對遊戲參與者,對部分npc,皆是如此。不等眾人回神,老管家一如既往冷酷的嗓音再次響起:“第十二道菜是陳姑娘點的《關公戰秦瓊》,由廚師阿八製作,請諸位品嚐。”被端上桌的《關公戰秦瓊》是番茄炒蛋。陳雲望著這道菜,怔怔地把嚴芷沒聽全的那句話說完:“關公戰秦瓊,一個紅臉一個黃臉……”紅臉是番茄,黃臉是雞蛋。而秦府別院裏的雞蛋全是未受精的素雞蛋,所以這是一道很安全的素菜,也是陳雲為嚴芷選的安全菜名。“除了《關公戰秦瓊》以外,沒有其他菜名是安全的了,我把《鴻運當頭》留給自己,是想著如果出事,我或許也可以自己解決的……”陳雲滿麵是淚,話也說得斷斷續續,捂著臉泣不成聲道,“但如果是你們選了,你們一定會死。”“……要殺人不是我,可為什麽你們卻不相信我呢?”今晚的饕餮宴在陳雲的哭聲中落幕。可老管家宣布完結束語後,眾人也依舊坐在原位上,遲遲沒人起身離開。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沾著嚴芷屍體的血跡和碎肉,濃鬱的血腥味包裹著他們嗅到的每一口空氣,令人窒息難捱。“向我買命”最後還是無聲許久的謝印雪打破了這份沉默,他不適地低咳,聲音裏透著受病氣磋磨而生的虛弱:“就這麽令你們為難嗎?”眾人尋聲望朝他的方向。謝印雪五指相抵置於桌麵,神情如神佛般肅穆憐憫,垂目望著受苦的眾生,可再一細看,他眸中分明無悲無喜,連嚴芷那樣淒慘的死法都不能打破這份淡漠和平靜,在其中掀起半寸漣漪。魏秋雨不甘又憤恨:“因為前後皆是死路。”“可是現在活了下來,起碼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謝印雪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嚴芷腦袋爆開的血塊在到達他身前便如同被一道風幕遮擋了般,無法觸及他分毫,所以他周身不染纖塵,幹淨得和眾人格格不入,“一個月,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他的聲音向來很輕,像是無力,又似溫柔,如同一把小鉤子,釣出人心底裏的僥幸之意:“萬一運氣好,你們在下個副本又碰上我了呢?”他的話讓眾人陷入了沉思。就連夏朵一也有一瞬間的猶疑。蕭斯宇問她:“每個副本的擺渡者都不是同一個人嗎?”“我參與過三次遊戲,而每個副本內的擺渡者好像確實長得都不太一樣。”夏朵一皺這著眉,仔細回憶了下後說道,“戴月,你覺得呢?”戴月也搖了搖頭說:“我印象裏的,也確實長的都不一樣。”可是長得不太一樣和完全不一樣還是有些區別的,戴月正要將這句話補充說明完畢,謝印雪卻不給他這個開口的機會,打斷道:“所以啊”“如果下個副本你們再遇到我。”謝印雪唇邊的笑容漸深,眉眼間滿是與其蒼白麵容、單薄病體極度違和的肆意和輕狂,“你們會死嗎?”的確,其他遊戲副本裏可沒謝印雪這麽個容易尋找的擺渡者npc。像他這樣招搖囂張的,往往都是披著擺渡者npc皮的副本boss,雖說謝印雪的身份目前也未能確定,但如果他就是擺渡者npc,且後麵他們進入的每個副本,裏麵的擺渡者npc都是謝印雪呢?那他們還會死嗎?至此眾人對謝印雪終於隻剩下了最後一縷疑惑不是困惑於和他做交易了會不會被“鎖長生”遊戲針對至死,而是想知道他們有沒有機會和謝印雪這個npc組隊進入同一個遊戲副本。而謝印雪也清楚過猶不及的道理,他隻負責給眾人拋下誘餌,要不要上鉤還是得看他們最後的選擇。於是謝印雪見座位上數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後,他就從席間起身,負手走向正屋,給眾人留下一道麗濃豔的背影。===柳不花跟在謝印雪身後一起走進正屋,闔上門後,他壓低聲音略帶不解地詢問謝印雪:“幹爹,你怎麽不和他們解釋下您不是擺渡者npc呢?”隻要謝印雪不是擺渡者npc,那和他做交易就不會被遊戲針對啊。“沒用。”對此謝印雪的回應就隻是一聲嗤笑,“也不必與他們解釋,說不準和擺渡者npc做交易會被遊戲針對都是個謠言,他們連饕餮宴這樣簡單的副本規則都過不去,你以為去了別的副本,他們又能活多久?”他們不是死於加大的遊戲難度,而是死在自己手上。謝印雪也著實沒料到“鎖長生”竟然留了這麽一手:和擺渡者npc做交易死得快。倘若謝印雪早先知道這一點,他說什麽也不會披這個馬甲,現在除了硬著頭皮將這個擺渡者npc裝到底以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選了。畢竟他就算反駁自己不是擺渡者,又有誰會信?阿九那個真正的擺渡者npc有他厲害嗎?明顯沒有。“罷了。”謝印雪,抬手整理衣袖,同時惋惜輕歎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我這樣的天賦。”柳不花:“……”柳不花選擇沉默。“回去休息吧。”謝印雪說完走到檀木桌旁,伸指沾茶開始繪新衣,“這個遊戲所有規則已然揭曉,距離副本結束也快了。”“是。”柳不花垂首應道,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正屋。在柳不花走後,謝印雪就迫不及待將身上的衣物脫了下來他覺得這身胭脂色的長褂分外晦氣,自己大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穿這麽明豔的衣裳了。因為他隻要看到這抹朱色,就會想起阿九那廝站在他麵前的討嫌模樣。甚至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謝印雪依然覺得男人指腹的溫度和有些糙硬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他麵頰上,難以抹去。“……無恥之徒。”謝印雪低聲凶完後沒覺得解氣,反而感覺胸口更悶了。他的身體如今已是到了極限,早就無法再承受起伏過大的情緒,心緒稍有波瀾,便會胸悶難喘,嚴重些還會嘔血不止死是死不掉,卻很是折磨人。普通人病成他這樣光是痛都早痛死了,隻有他還能勉強撐下來,苟延殘喘。謝印雪蹙眉忍痛,蜷著身體在床榻上淺眠。卻未曾想僅是淺眠也能做夢,夢中最令他傷痛的事一次次重現,曆曆如畫。待天明夢醒睜開眼後,謝印雪才發覺自己滿麵是淚,在屋裏尋了麵鏡子細看,還發現眼角也紅得愁人。抓起昨晚畫好的鵝黃色長褂穿上,謝印雪寒著臉出門,冷得如同高嶺之霜雪,試圖讓眼尾的那一抹紅色不那麽醒目。可誰知剛踏進前院,站在菜園子旁邊日常曬太陽的蒼眸男人就轉過了身,目光幽幽地落在謝印雪身上,瞧清他眼角那一抹殷紅豔色之後忽然笑起:“謝先生今日這一身衣裳真好看啊,我許久不曾見過這麽黃的顏色了。”謝印雪:“……”已經在選菜的其他遊戲參與者:“……”這話聽著好像沒哪裏不對,又好像處處都透著不對。“阿九廚師,你此言差矣。”偏偏柳不花還很認真的在幫謝印雪說話,“古有詩雲:‘含風鴨綠粼粼起,弄日鵝黃嫋嫋垂’,鵝黃乃新柳之色,色澤並不濃豔。”“是,我說錯了。”阿九從善如流,立馬道歉,“謝先生穿什麽顏色的衣裳都好看。”呂朔不知道為什麽,他聽著阿九這越說越怪的話,就怕他下麵再接一句“不穿更好看”,沒聽見謝印雪都被阿九氣得又開始咳嗽了嗎?可你說阿九要是在挑釁謝印雪,他又何必在聽見謝印雪咳嗽後就立馬為青年搬來椅凳,還給謝印雪倒了杯熱茶呢?“阿九還是這般體貼,一想到饕餮宴結束你我便要就此分別,我心中真是不舍。”所以謝印雪在接過阿九奉上的茶後就笑了起來,狀似留戀難離,垂眸柔柔道,“在下身無分文,也沒什麽能贈與你留念,隻好勸你一句良言:日後沒事別往褲子裏藏針,小心紮著自己。”“我記下了。”阿九點點頭,“謝先生您也要小心。”“……沒事別往褲子裏藏針,小心紮著自己?”呂朔聽著他們兩個又是打啞謎一樣的對話,想不通的嘖聲嘀咕,末了又往阿九那邊看,還問旁邊的蕭斯宇,“阿九褲子裏藏針了?你看到了嗎,我怎麽沒看到?”“他們有沒有藏針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你腦袋裏藏水了。”蕭斯宇挑好食材決定趕緊離開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一晃就轟隆隆的響。”呂朔滿臉莫名,仍是沒想通這句話。而謝印雪呢?他雖然沒當即就換掉這身鵝黃色的長褂,卻已經決定明日穿白了,他倒要看看穿白那種近雪的顏色阿九還有什麽名堂可以說。晦氣的顏色又多了一個,好煩。生意一個沒成,他要病好久,更煩了。謝印雪心道。如此,謝印雪便希望著今晚饕餮宴快點到來,待結束後他好換衣裳,最好能再成幾筆生意,哪怕一筆都可以讓他舒服半個月。倘若連生意都成不了,那就趕緊離開這破副本,再也不見阿九,不然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其他人也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因為他們終於在白天裏看到了葷菜尖椒炒舌頭。可問題是那舌頭是阿七的,上麵的膿包還沒剔除呢,以至於呂朔看到這盤菜立馬就吐了出來,他們還得慶幸昨天隻死了一個廚師,所以隻有一道菜是葷菜,不然誰都別想吃飯。終於,數個時辰後,日沉月起星現,燭燈通明如晝。今晚的饕餮宴,圓桌旁的椅子又少了一張。秦府別院裏的貴客們也隻剩下十一位了,好消息是廚師也少了一個,目前尚餘十三人。眾人拿到菜單的第一反應都和謝印雪一樣看菜單上有沒有謝印雪的名字。對於謝印雪來說,好消息是沒有和他名字有關的菜名。但於眾人而已,今晚就隻剩下壞消息了。因為這份菜單越發趨於“正常”,上麵的菜名全是“糖醋排骨”“黃金酥雞”這類放現實世界很普通,他們卻不能點的葷菜;而那些原本稀奇古怪的菜名卻愈發稀少,並且還帶上了動物的種類,譬如《亂棍打死豬八戒》《黑熊耍棍》這一類讓人同樣不敢貿然選擇的菜名。遊戲在慢慢逼迫他們隻能選擇葷菜。“難度在逐漸加大。”戴月掃完菜單後便語氣沉重道,“或許到最後一晚時,這些菜名會全部變成普通的葷菜名字。”謝印雪今天心情很糟糕,看哪個廚師都不順眼,直接冷笑:“何必多慮?在最後一天前全部撤菜不就行了?”戴月:“……”好像是有那麽一點道理,可他們做不到啊。蕭斯宇也弱弱地開口:“謝先生,別吧,我們白天的飯食一頓隻有三菜一湯,要是全部都撤菜了還好,如果菜沒撤完,我們還得再待兩天,那我們接下來的早晚飯豈不是三菜一湯都是葷?”那他們還能吃飯嗎?謝印雪:“……”“別說這個,先選菜吧。”呂朔覺得他們再聊下去自己又要吐了,趕緊出來打圓場結束話題。魏秋雨今晚還是腆著臉求陳雲幫她選菜名,陳雲沒有拒絕,但也不再像昨晚那樣耐心地給她做解釋,隻用筆尾一指菜名,說:“我覺得這個菜名是安全的。”除此以外旁的就不肯再多講了。等全數選好菜名將菜單交上去後,眾人的心又如同夜幕上綴掛著的圓月,再次高高懸起。偏巧今晚的上菜方式還與前幾日有些不同他們所點的十一道菜這回是一起被端上來的。“今夜月圓,是個團圓的好日子。”身穿壽衣的老管家臉上的笑容依舊詭異駭人,“菜一道道的上不吉利,便一齊給諸位呈上吧。”可真的是為了團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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