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廚師送菜過來時向來不會多話,就算開口了,說出來的話也無人想聽。現下豎瞳廚師雖出聲了,且惜字如金,卻是在認真回答謝印雪的問話。說罷,他還代替小廝從紅布底下親自抬出菜盤,不像其他廚師那樣直接將菜置於圓桌中央,而是如同獨獨偏心謝印雪一般,走近青年後把菜放到了他麵前。謝印雪垂下眼睫,目光落在這盤紅白相間的菜品上《火山下大雪》這道菜名字聽著稀奇,實際上就是一堆切成片的番茄上麵灑了些許白糖。他整了整衣袖重新入座,起筷嚐了一片沾有晶糖的番茄,涼潤的番茄入口芳香柔軟,微微的酸度也被白糖中和,連味道都是這樣的好,和昨日阿九煮成的珍珠米飯一般臻於完美。隻可惜,是盤素菜。謝印雪在心中惋惜:畢竟若是葷菜,他就可以確定【你我皆為魚肉】真正的意思了,雖說素菜於他而言也不是沒有挑出錯處從而撤菜的途徑,但阿九白日裏可是為他做了一碗香梨甜湯潤喉呢。所謂吃人手短,拿人手軟,更何況那碗甜湯用以潤喉的功效確不錯。而眾人見謝印雪都坐下動了筷子,就想著或許他方才被嚴芷、魏秋雨激起的不悅已然翻篇,也都默默的開始品嚐這盤番茄。老管家繼續發問:“阿九做的菜品合不合諸位口味呢?諸位是否覺得這菜有哪裏不妥?”因為是安全的素菜,眾人也沒想過要發表什麽評價,紛紛搖頭。但謝印雪卻遲遲不曾出聲,他用右臂手背撐著下巴,身體略微前傾,麵龐微抬,像是示弱又似蠱惑,以這樣的姿態仰望著近在咫尺的廚師阿九,倏而從唇間吐出一截殷紅的番茄皮。豎瞳廚師瞧見那抹殷紅的刹那,眼底的平靜被殊色打破,掀起了一圈名為愕然的漣漪,他滯了幾秒後才朝謝印雪伸出右手,青年便將那一截番茄皮吐到他掌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番茄皮被青年抿在唇間許久,它並不冰涼,反而帶著稍許溫熱。“不錯。”謝印雪睨著豎瞳廚師,終於給出了他的評價。隻是不知道這句“不錯”是在誇這盤番茄的味道,還是指阿九對他這樣妥帖的伺候。而謝印雪還如同沒玩夠似的,眼笑眉舒問住要轉身離去的豎瞳廚師:“阿九,我的喉嚨依舊有些不舒服,可以勞煩你明日再為我做碗香梨甜湯嗎?”豎瞳廚師在垂花門處頓住腳步,身後是前院陰冷昏暗,他凝望著內院中央浴在明燈銀月下的青年,眼底方才漾開的一圈漣漪終於撞壁,回蕩起萬千波瀾,將蒼色眼瞳襯得越發幽沉難辨。他回謝印雪道:“好。”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隻有呂朔還在深思謝印雪方才的一舉一動,他總覺得自己漏掉了點什麽,因為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謝印雪剛剛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可到了最後,場上也沒任何事發生,那謝印雪到底想幹什麽?呂朔想不出來。他本來還想和蕭斯宇討論一下,結果老管家開始宣讀下一盤菜的菜名後,他就把這個打算拋之腦後了因為萬眾矚目的《裸體美人》來了。眾人都想看看這盤菜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搞黃色……哦不,是不是葷菜。誰知菜被端上來後眾人伸頭一看:這竟然也是盤素菜!還他媽是去了皮的油炸花生。柳不花第一個動筷,他嚐了一口,失落道:“就這?”其他人也想問:就這?“……開心點,起碼是素菜。”呂朔拍拍柳不花的肩膀。蕭斯宇也是這樣覺得的,畢竟美人可以以後再看,現在還是保住命為妙,他巴不得後麵再無葷菜,全部是素菜才好。不過也許是今晚丘禹行被虐殺的情景已經讓遊戲滿意了,又或許是因為早上呂朔和蕭斯宇將自己推測出的線索告訴給了眾人的緣故,剩下的遊戲參與者們點菜都慎之又慎,所以後麵的十道菜上完,都沒有再出現過一道葷菜今晚就隻有一盤葷菜,也隻有丘禹行一個人死去。十四個人,如今還剩下十二個。說實話,這次的秦府別院饕餮宴副本傷亡程度是衛刀參與過的所有遊戲副本中,人數最少的一個。雖然迄今都沒有新人試探出謝印雪是否就是擺渡者,也沒人從擺渡者npc那交易換取到有決定性作用的通關線索,可這一批的新人天資都很高,男的聰明譬如呂朔、蕭斯宇,女的慎重如陳雲,連大大咧咧熱心好善的高巧都極為好運,這些新人還直接推出了不少有用的保命線索,反而是他們這些老參與者死的死、傷的傷,損失慘重。夏朵一撐到饕餮宴結束就再也忍不住傷口的疼痛,臉色難看滿額冷汗的伏在桌麵上,又是戴月叫了高巧、呂朔幫忙,將她抬回西廂房去的。謝印雪目送他們離開,自己也起身慢步走向正屋。柳不花跟在謝印雪身後,聽著青年淡淡的說了一句:“帶皮的番茄可真難吃。”倘若呂朔還在這裏,那麽聽到謝印雪這句話的他,一定能弄明白謝印雪在宴席間的殺意從何而來廚師阿九做的那盤《火山下大雪》其實根本就不合謝印雪的口味,但他什麽都沒說。如果謝印雪說了,這盤菜或許就會被撤下去。至於撤菜的結果,謝印雪推測是:死。不過死的不是遊戲參與者們,而是廚師。在秦府別院中,廚師們可以將“貴客”當做食材殺掉,那秦老爺所宴請的“貴客”,自然也可以因為吃菜吃得不盡興,肆意對廚師下手隻要理由能叫眾人信服,無論菜品是葷是素,撤菜之後都逃不了“死”的結局。這樣,才能解釋那句:【你我皆為魚肉】。但在謝印雪看來,任何猜測未經證實,那都有可能會被推翻,所以他今晚是打算挑個廚師試試撤菜的真正結果。誰知隻有丘禹行點到了葷菜,旁人都沒點到。這些人沒有遇險,便不會向謝印雪求助,而謝印雪想著那個豎瞳廚師又是為他燉甜湯,又是給他透露這麽多消息,自己如果翻臉不認人撤菜殺了他,那未免也有些太渣了。他雖不是什麽大善人,可也不是卸磨殺驢的大惡人。於是謝印雪最終決定:還是等明日再挑個看不順眼的廚師下手吧,雖然從阿七的“尊容”來看,這些廚師長得應該都挺醜,沒一個他能看得順眼的。作者有話說:npc:做菜的人是我,不滿意?第17章 饕餮宴副本進行到第三天,十四個遊戲參與者,死二殘一。而剩下的人中,紀濤和衛刀苦心營造的“可靠前輩”形象隨著丘禹行的死去毀於一旦,新人們對於他們一開始表現出的好心,由感激到隻剩下忌憚與警惕同存;陳雲宿舍三人雖然活動還是在一塊,卻也已是貌合神離;夏朵一雙腿被廢,這裏又沒有輪椅,出了西廂房後的所有行動幾乎都需要在戴月或是高巧的幫助下進行。但這樣的情況,似乎反而比一開始眾人抱團,和諧相處的情形更要符合求生遊戲的背景。所有人中,唯有謝印雪一人對今日格外期待。所以今早睡醒後,謝印雪就立馬用食指沾了些茶水,在檀木桌上畫出一件胭脂色長褂換上他鮮少穿這樣的濃豔的顏色,一般他隻會在些大喜的日子穿:比如幹兒子結婚、侄女過七十大壽……今日於謝印雪而言,雖說不是個頂好的日子,可抵不過他心情好啊。最重要的是他有好多事要幹。因此當謝印雪神采奕奕,光稠麗的走出正屋,出現在天色晦暗內院中的霎那,眾人皆被這占滿雙目的旖旎暫時奪去了神智,不由心馳意亂,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謝印雪一天換一件衣裳穿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竟然也會穿著這樣明媚的顏色,就仿佛一束銀月的柔光撥開重重疊疊霧靄現身於眾人眼前,瑩瑩照亮整座內院。他們盯著謝印雪神性與冷情交織,在紅衣輝映下仿若也多了幾分血色的麵容,隻覺得這人大概也隻會在如此光怪陸離,不似人間的地方出現,於凡世難尋。“走吧。”謝印雪向落後於他半步站立的柳不花說道,對於周圍人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全然不在乎,因為這正合他意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看,他謝印雪的本事。說罷,謝印雪便將右手背在身後,左手橫在身前朝天光燦爛的前院走去。大概是他們去的時間還早,現在前院裏就待著個廚師阿九,他睜著眼睛麵向太陽而立,站於菜園子旁邊,又在和菜園裏的菜一起曬太陽。普通人這樣直視烈日眼睛恐怕早就瞎了,就算不瞎,也會眼紅流淚,但當阿九轉過身朝他望來時眾人才發現,阿九的眼睛沒有任何發紅的跡象,隻是細長的豎瞳縮得更窄了,將這人原本就陰氣森沉的雙目,襯得越發冷漠凶戾。剩下的遊戲參與者跟在謝印雪之後陸陸續續邁入前院,其餘廚師像是聽到外麵的動靜,也依次走出了廚房,圍在菜園子旁邊如同看待宰的牲畜般望著他們。謝印雪的視線在他們臉上次第劃過,緩緩勾起唇角,抬手後卻是招來個小廝給他端椅子,坐下後蹙眉輕咳不止。眾人見狀以為謝印雪又和昨日一樣,要當最後一個挑選食材的人,便麵麵相看,想著今日誰先第一個進去昨晚阿七摘了麵罩吃人腦漿的畫麵衝擊力度太大,他們到現在都還沒緩過勁來。再加上如今廚師看他們的目光已是不加任何掩飾,全然赤裸裸的垂涎,讓大夥兒都有種一旦過去,就會被廚師盯上,會在今晚的饕餮宴被虐殺吃掉的錯覺,因此都頓在原地,一時半會兒不敢做這個去選食材的出頭鳥。不過謝印雪咳了片刻便好些了,他眼睫柔順地低垂,左手捂著心口,右臂微抬,隨手指了一個廚師道:“我有些不舒服,能請您幫我倒杯熱茶來嗎?”高巧瞧著謝印雪頭也不抬就隨意選人的動作,抓了抓腦袋問:“他在點豆豆嗎?”她女兒平時出門不知道要穿哪件衣服的時候就會點豆豆,點到哪件穿哪件。呂朔同樣覺得很像,但倒茶這種事交給小廝不就好了嗎?找廚師的話會被拒絕的吧?事實也確實如此被謝印雪點到名廚師眼瞳正常,不是那個生著蒼色豎瞳的阿九,又因為戴著厚重的麵罩,實再叫人分不清這是除了阿九以外一到十四裏的哪個廚師。他陰鷙森然,像是黏液般滑膩的眼神往謝印雪身上一掃,隨即便冷冷拒絕道:“我不是小廝,隻負責給你們做飯而已。”謝印雪大概是真的身體不舒服,先前他隻是輕咳,現在卻開始劇烈的喘咳,聽著就讓人有些心急,生怕他下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死了。柳不花在旁邊給他拍著脊背順氣,等到謝印雪終於停下咳喘時,他的雙頰甚至都因為缺氧而泛起了一層淺淡的薄粉,襯著他水光漣漣的柳葉眼,真應了那句話舉動容止,顧盼生姿。“你是哪個廚師?”謝印雪掀起眼簾,目光寸寸下移,落在他的麵罩上。那廚師寒聲道:“阿二。”“噢,是前天給楚麗做菜的那位啊。”謝印雪緩過了氣,斜斜地靠著椅背,身姿是弱不禁風單薄,他笑了笑又說,“你的手藝很好,比昨夜的阿七強,我可以請您在饕餮宴會為我做菜嗎?”謝印雪的邀請總是這樣駭人不說,他還拉踩了昨夜生吃人腦的阿七,眾人即便知道他有可能是npc,聞言也還是情不自禁朝他望去這個廚師阿二就是前天殺了楚麗的人啊,謝印雪現在又是邀請他在饕餮宴上給自己做菜,又是暗諷阿七手藝不好,此舉和自殺有什麽區別?“每道菜負責的廚師是抽簽決定的,我做不了主。”而阿二盯著謝印雪看了須臾,忽地也笑了,“不過前兩天的食材還有剩些,如果謝先生您真想吃我做的菜,那我可以和十三換班,今日正午給你們做蝦片吃。”陳雲聞言忍不住紅了眼眶:楚麗的屍體被抬走後就失蹤了,阿二口中所謂的食材,不知是否就是她的屍體。“我那邊食材也有剩。”廚師人群中又有一位開口了,聽聲音和話音,似乎就是被謝印雪嘲諷的阿七,“您若非要”誰知謝印雪還沒聽完阿七的話,就直接斂了臉上的笑,他微微昂首,姿態輕慢倨傲,目光淡漠,用居高臨下的姿態睨著阿二說:“讓你倒個茶也不行,在饕餮宴上為我做菜也做不了主”“那你可是真沒用啊。”“……”整個前院是死一般的沉寂。阿二睜大難以置信地盯著謝印雪,像是完全不明白青年身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遊戲參與者,哪來的膽子罵他沒用?另外一邊真正普通的遊戲參與者們,也在瞠目結舌地望著謝印雪,震驚於這人恣睢狂妄起來簡直敵我不分他不是擺渡者npc嗎?怎麽昨天噴了遊戲參與者們不夠,今天又噴廚師npc們,是不是明天他還要連管家和小廝們一起噴?謝印雪很快就給了他們答案:“至於你”他在罵完阿二就蔑視向阿七,眸光清湛的柳葉眼中是滿目的鄙薄,輕慢冷笑道:“手藝那樣爛,連阿九都不如,我沒和你說話,你就別急著出來丟人現眼了行嗎?”好家夥!又拉踩一個阿九!青年那一身如胭脂的豔色,即便踏入陽光明媚的前院也不曾暗淡分毫,肆意又張揚,這會兒別說是遊戲參與者齊齊看呆,連廚師們也都被謝印雪罵懵了。他們在這一瞬甚至覺得青年胭脂色的長褂上繡的不是梨花,而是刺目的“你們都是廢物”幾個字。可即便眼前的病體單薄的青年渾身上下都在散發著“孬種,有本事就來砍我”的囂張氣息,他們也拿謝印雪沒轍。因為辱罵廚師,並不算在觸犯死亡條件以內。他們倒也不是不可以給謝印雪穿小鞋,問題是謝印雪這猖狂的樣子,恐怕巴不得他們先挑事吧?而謝印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