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暈？” “嗯。”葉銘想起這年頭的車速度慢，可能暈車的人少，“就是速度起來後，加上顛簸，在相對封閉的空間可能會頭暈。倒退的體感更容易暈，你坐回去吧。” “噢。那你小心哦。” “知道了，去吧。” 斐諾坐回了和管家一排的位置，管家看他回來，感到車速確實也減慢了一些，湊近低聲道：“一直讓他當車夫，真的沒問題嗎？艾尼亞族人駕駛馬車都這麽橫衝直撞，很危險的！” “沒問題的。”斐諾笑了笑，“你看，他不是挺好溝通的嗎？” “與其說是好溝通……”管家斟酌了一下用詞，又看了一眼斐諾的臉色，還是決定說出來，“不如說，他追求您的意願已經表達得十分明顯了。” 斐諾聞言，掃了一眼已經關上的小窗，垂眼一笑卻沒說話。 管家福斯有些疑慮：“您是怎麽想的呢？您看起來不像是要拒絕他，不會真想答應他吧？” 斐諾這時才再次偏頭看向他：“你覺得我不該答應他？” “您難道……！”管家瞪大眼睛，“閣下就算要接受同性的情人，也別是艾尼亞族人吧！他們喜怒無常、無法無天，說不清什麽時候就背叛了。而且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從哪來的，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就會離開，他們在這個國度甚至沒有固定住所！您要是找了這麽個情人，隱患實在太大了，您別被他們的一時興起衝昏頭腦啊！” 斐諾沒想到他會忽然說出這麽一大串。 能在臨時說起這個話題時，表達出這麽多內容，可見管家福斯平時早已琢磨許多次這件事了。 我的做法，會讓他如此憂心忡忡嗎？ 管家看斐諾沒馬上回話，麵色更加擔憂：“閣下，艾尼亞族人有時甚至當著我們的麵，說我們都聽不懂的話。他們要是當麵謀劃對您不利，您都沒法明白，何必混到這些人當中去……” 斐諾笑了一下，但眼睛裏其實沒什麽笑意。 “福斯，你都這樣清楚的事，我怎麽會不明白呢？”第四十九章 他的真心 天亮之前，馬車將管家福斯送進了城裏。 斐諾親自給他在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旅館訂了房，一下就交了半個月的房費，還額外分了些小費給旅館的人。當然，斐諾也給管家本人留了不少錢，基本上管家在這裏住一個多月都沒問題了。 管家其實希望斐諾也留下稍微休息，但斐諾表示時間很緊，加上還沒出菲亞哥省，為了安全還是先出省再說。兩人就這麽相互叮囑了好一會兒，終於道別完畢，斐諾回到了馬車上。 一直等在旅館門口的葉銘看他出來，說道：“我還以為你也想在這裏睡一覺。” “我隻是坐車，車上也能睡。”斐諾回道，“倒是你，需要休息嗎？” 葉銘很幹脆：“不用。” “不用休息的艾尼亞族人……”斐諾垂眼笑了一下，爬上馬車，又看向窗外，“那一切就拜托你了，葉先生，我要是在你駕駛的時候睡著了，可別怪我不禮貌。” “睡你的。我等下先慢速走，你鋪你的小床。鋪好了說一聲，我再調整一下車速。”葉銘在窗邊與他對視，“還有，你要是太擔心管家，我們可以時不時來確認他的安全。這樣你能放心了吧？” “來不來都行。”斐諾看了一眼旅館的方向，“我做的決定，出了什麽事，也理應是我受著。” “想吃鮮花餅的時候知道支使我去王都，現在擔心個大活人，反而跟我客氣了？”葉銘看不得他這麽把責任盡往身上攬，果斷道，“反正我都是順道來，你也不用多想，我說著你聽著就是了。” 斐諾好笑：“那先謝謝你了？” 葉銘假裝冷淡：“你要謝我的事多了去了。” 斐諾：“那我不謝了。” 葉銘：“……” 他倒也不計較，就嗤笑了一下，又回到駕駛座上去了。 這次馬車再動起來，果真慢悠悠的。斐諾把一條更厚、更軟的毯子鋪到了馬車中間，還有一個小枕頭，以及一件厚重的鬥篷。做完這些，他又趴到了小車窗邊，打開滑動門：“我都鋪好了。” “那你睡吧。”葉銘側頭瞥一眼，“我會看著控製速度的。” 斐諾從小車窗望向遠處的天邊：“天快要亮了。” “嗯，日出時間要到了，應該就在這十幾分鍾。”葉銘掃了一眼係統時間，“把窗簾拉上吧，省得日光照得你睡不著。” 斐諾道：“這麽一睡，我怕我會日夜顛倒。” 葉銘回道：“那至少休息一早上，馬車一直顛簸，估計你也休息不好。” 斐諾“嗯”了一聲。 葉銘看他答應完也不關窗回去睡覺，又道：“那，晚安？” 斐諾道：“我想看日出。” 葉銘一愣：“那要出來看嗎？” 出去，就是坐在葉銘身邊跟他一起看了。斐諾之前不是沒和葉銘這麽坐過，甚至還是他故意要坐過去的。但這次葉銘問，斐諾隻是回道：“不用了，我都鋪好毯子了，就這樣吧。” 葉銘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可也想不明白，隻能順著他道：“行吧，那你坐好。” 斐諾又一聲“嗯”，不說話了。 葉銘也不再多說什麽，就默默駕駛馬車。他不必轉頭看，就能感應到斐諾還在小窗口附近張望。這種感覺很奇妙，兩人似是一起迎接日出，距離這麽近，卻又一牆之隔。 十幾分鍾後，東方天空果真逐漸大亮。太陽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說不上刺眼，但光明和溫暖確實在降臨。 葉銘和斐諾就這麽沉默地一起看了日出。 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一種說不清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不算尷尬，可仿佛在催促著人說些什麽。 於是斐諾開口了：“謝謝。” 葉銘接了一句：“這次是謝什麽？” 斐諾回道：“謝你陪我看日出。” 葉銘對這個回答有點意外，說道：“是我謝你陪我看才對。” “不客氣。”斐諾還真答上了，緊接著就道，“那我睡一會兒了，晚安……不對，早安。” “早安。”葉銘隻來得及回這句，小窗子就被嘩啦關上，年輕的領主消失了。 葉銘不由得看向那扇小窗。緊閉的窗扉，以及剛才小領主那有點莫名和意味深長的反應，讓葉銘忍不住反複細品剛才發生的一切。 他是不是，有哪裏不一樣了…… *** 這趟行程，沒有那麽多危險，但確實多了幾分疲憊對斐諾來說。 馬車幾乎一直在跑，除了有幾個晚上要換馬，順便在城裏歇了一晚上，斐諾這趟上京之旅算得上馬不停蹄。而換馬不換車，也代表著換馬不換人，饒是知道玩家在這個遊戲裏不用休息，斐諾的心理上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他知道沒必要對玩家這麽心軟，可還是在到達王都的旅館時，看著幫他搬行李的葉銘道：“……謝謝。” 葉銘最近都習慣他這套了，放下箱子，起身看向他：“謝我幫你搬行李？” 斐諾的綠眼睛望著他，神情專注：“謝你願意這麽不辭辛苦地帶我來王都。我知道你們艾尼亞族人不休息也可以，但你這趟行程消耗的心力體力，我不會忽視它。沒有你這樣巨大的付出，我沒法這麽快到王都。” “忽然說這些……”小領主說得認真，葉銘都不知道要怎麽回了，“你要是訛我我還習慣些。” “我說的是真話。總不能因為你覺得不算什麽，我就也順理成章地無視你的付出。”斐諾還是靜靜地望著他，徐徐道，“我能給出的物質報酬，你大概也看不上。所以，我保證、我承諾” 他走近葉銘，凝視著葉銘的眼睛：“隻要這次能成功，隻要我能如願回去，幻影會在佩林城想要的地、想做的事，我一定盡力支持。” 葉銘被他的眼睛、他的話、他的語氣攉住了，定定地看著他兩秒，隨後才張口：“……你這個時候說這些幹什麽？” “不知道。可能怕你會後悔幫我吧……”斐諾頓了一下，看葉銘想說話，又補充道，“我知道你應該不是那樣的人，但付出與得到不平衡的時候，總會令人不安。我說的這些，可以落到紙麵的契約上。不過能白紙黑字的隻有地產，另外的便利就隻能是口頭承諾了，我隻要是一天的城主，就有效一天。” “但你這麽說，像是要跟我劃清關係，要跟我疏遠。”葉銘盯著他，企圖看出他表情裏的虛實，“我幫的你，你卻把報酬還到幻影會上。你當是我是幻影會派來幫你，才願意這樣帶你來的，嗯？” 斐諾被他盯得忍不住挪開視線一瞬，又挪回來：“你們艾尼亞族人，總歸才是真正的同伴……” “你就因為這個才在這一路上怪怪的？”葉銘微微蹙眉，“我幫你都是出於我自己，大部分都是我親自、我一個人與你相見，幻影會是為了後來行事方便才帶上的。你現在說我是為了幻影會來接近你，你自己覺得合理嗎？” 斐諾道：“那到時候地產寫你的名字？” 葉銘皺眉：“我指的不是這個！” “那我不知道怎麽給你報酬了。”斐諾垂下眼，“你幫我的忙，已經超出我能給的所有了。我家裏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你應該也再清楚不過。而多少錢、什麽報酬能讓你為我的對手辦事，我卻一點底都沒有。” 葉銘：“你直接假設我會背叛你？” 斐諾：“反正艾尼亞族人來到我們的國家，本身也和誰都沒關係。隻要有更多的利益，完成誰的任務不是完成？我已經聽說很多……” “就因為別的艾尼亞族人會這樣，你就假定我也會這樣？”葉銘逼近斐諾，垂眼盯著他，神色嚴肅，“那這個國家的所有人也是一樣的嗎？親王和荷馬看不起艾尼亞族人，你也看不起艾尼亞族人、看不起我？” 斐諾一時間答不上來了。 “你到底在怕什麽？你告訴我。”葉銘放緩語氣，試著抬手去摸他的頭發，但斐諾往後縮了一下。葉銘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秒，隨後放下來，不再逼近斐諾：“你講清楚，隻要你說出來，我就會想辦法。這時候把我往外推，那你在王都就真的無處可逃、無人支援了。你這麽聰明，你會不清楚情況嗎？” 斐諾在怕什麽？ 他自己其實很清楚，但他無法說出來。他難以預估自己說出“我知道你就是為了任務和資源而接近npc的玩家”，葉銘這個玩家會有什麽反應；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要是在玩家麵前說出了自己的“覺醒”，主係統會不會直接把自己“抹殺”。 這是個死循環。斐諾想問葉銘的真心，就得讓他明白自己已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不能再用騙npc的話騙自己。可斐諾不能說這個關鍵信息，所以他就無法問葉銘的真實想法。 他甚至連“葉落風鳴”這個id背後的真名是什麽，都難以問出口。沒有npc會懷疑玩家的id是否不對勁，斐諾不能當這個特例。 覺醒，也不是什麽好事…… 葉銘看斐諾沉默不語，臉上看似麵無表情，眼中卻像是染了灰，帶著無措和傷感。葉銘實在不知道怎麽辦了，他問不出斐諾的真實想法，對安慰對方無從下手。他甚至開始考慮斐諾是不是又覺得這趟王都之行危機四伏，稍不注意就會送命，所以導致憂慮和懷疑難以消解。 葉銘長歎一聲，又往前一步。斐諾又想退，但葉銘這次徑直伸出雙臂，將他扣進懷裏。 “行，我不問你了。” 小領主再次掙紮，不過動作不大，葉銘直接鎮壓了。他緊緊扣著人，也不看對方，就讓人悶在自己懷裏：“就算是在考驗我，你先暫時信任我，行不行？” 斐諾沒吱聲。 葉銘感覺自己是真拿他沒辦法了，用帶著點強硬的語氣，說出服軟的話：“你隻要點個頭，就算我這趟保你王都之行的所有報酬。還撿不撿這個便宜？過了這村沒這個店。” 斐諾一動不動好一會兒，就在葉銘想要摁著他後腦勺強行點頭的時候，小領主終於緩緩地、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像在葉銘心口蹭了一下。第五十章 弄哭他 不管斐諾的體力和精神狀態如何，在到達王都的第二天，他都收拾齊整，要去見親王了。 葉銘照例來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