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羅茲多夫斯基奔過去,筆直地站在別宋諾夫麵前。他的大衣扣子全都扣得整整齊齊,腰間束著武裝帶,瘦長的身子繃得象一根弦,脖子上纏著紗布,臉色蒼白得跟白雪似的。


    德羅茲多夫斯基以隊列軍官的準確動作舉手行禮。聽不見他在報告什麽,但從發射陣地上可以看見:將軍同他擁抱了一會,然後把副官遞上去的小盒子交給了他,那盒子跟授予四個炮兵和戰壕裏兩個戰士的一模一樣。


    “每人都得到了同樣的一份!”烏漢諾夫往炮架上一坐,並無惡意地笑著說。


    可是魯賓卻破口大罵起來,罵得那麽狠,使烏漢諾夫不由得好奇地眯起眼睛,朝他望了望,說:“馭手,你又象罵轅馬似的罵人啦!為什麽要罵人呢?”


    “我心裏忍不住,上士!胸口憋得慌……”


    “好吧,弟兄們,”烏漢諾夫說。“我們都得了勳章,照老規矩喝兩杯慶賀一下,慶賀我們的人打退了弗裏茨!慶賀德國人去見鬼!現在萬事大吉!你說對嗎,中尉?你是怎麽想的?來,挨著我坐下,魯賓,拿飯盒!好,中尉……熬著總有出頭之日。我們這些人命該活著。”


    “出頭之日?”庫茲涅佐夫輕輕問道,他的臉顫抖了一下。


    “我們連長好象有點不對頭,”涅恰耶夫說,他揪著小鬍子,眼睛一直朝山崗上望。“看他走路象瞎子似的……”


    將軍和隨從軍官向橋邊走去,離炮兵連漸漸遠了。


    德羅茲多夫斯基則沿著岸邊高地走向峭壁,那兒有一道土階通往傷員土窯。他現在完全不象素日的模樣,不象那個身材挺拔的德羅茲多夫斯基了。剛才他還強撐著向將軍跑去,還能象過去那樣靈活地舉手敬禮、向首長報告,可是這會兒他的步態變得沮喪無力、懶洋洋的。他垂著頭,拱起肩,沒有向大炮這邊回頭望一眼,仿佛在他四周已沒有一個人了。


    “卓婭死後,他的確有點不對勁……”烏漢諾夫說。“算了,不說吧。現在不要回憶這些事啦。弟兄們,人們大概是這樣來慶賀得勳章的吧。”


    他把飯盒子放在帆布當中,從保溫瓶裏倒了半盒伏特加,打開勳章盒,用兩個指頭夾出勳章,象加糖塊似的把勳章放進飯盒,然後依次把魯賓、涅恰耶夫和庫茲涅佐夫的勳章統統放到酒裏去。


    四人順序而飲,庫茲涅佐夫最後一個端起飯盒。這當兒,德羅茲多夫斯基象醉漢那樣衰弱地搖晃著身子,順著土階向下走去,他那佝僂的瘦瘦的身影從山崗上漸漸消失了。風從河床上吹來,庫茲涅佐夫聽見雪粒在背後唰唰作響,就象把卓婭放進壁坑深處時,雪粒吹打在那塊軍用雨布上發出來的聲音。他手裏的飯盒開始顫抖,裏麵的勳章象小冰塊那麽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他繼續喝酒,同時疑惑地回顧了一下,看了看那個蒙上白雪的鼓鼓的救護包。突然,一口酒嗆得他憋不過氣來,他把飯盒一扔,起身離開大炮,順著交通壕往前走去,一邊用手揉著喉嚨。


    “中尉,你幹什麽?中尉,你上哪兒去?”烏漢諾夫在後麵喊道。


    “沒什麽,隨便走走……”他的聲音很輕。“馬上就回來,我不過……到全連去走一圈。”


    這時,我軍強擊機群轟鳴著,低低地飛過頭頂。它們在鎮子後麵降低高度,機翼浴著火焰般的朝霞,寒光閃閃地在地平線上翻飛,朝著一些看不見的目標俯衝下去。清脆的機槍掃射聲震盪著早晨的空氣。前方,在烈火熊熊的鎮子的屋頂後,有一大片烏黑和紫紅的煙火在交中翻滾,煙火慢慢西移,而在西邊廣闊的天空中,還掛著一彎晶瑩的、逐漸暗淡的殘月。


    1965-1969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熱的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尤裏·邦達列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尤裏·邦達列夫並收藏熱的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