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巴利柯夫,把瞄準鏡都忘了嗎?偵察兵在哪兒?”


    在一條長長的壕溝裏,坐著兩鬢斑白的老瞄準手葉夫斯紀格涅夫和炮班裏的兩個人,他們把身子緊貼在溝壁上,大衣被粘合土弄得很髒,正在急促而貪婪地吸著粗大的菸捲。沒來得及跑到馬那邊去的馭手魯賓和舍爾古寧柯夫也待在這裏。他們正在默默地發愁,兩人都緊張地朝一個方向望著。他們望著一個半躺在壕溝盡頭的臉色蒼白得象白堊似的小夥子。


    小夥子穿著偽裝衣,衣領上的風帽搭在背後,沒有戴皮帽,他那茨岡人的捲髮沾滿了混著泥土的雪,圓睜的兩眼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咬緊牙齒,窄窄的顴骨上現出了疙瘩,偽裝衣左邊的袖管浸滿了鮮血,已經用插在腳邊的芬蘭刀齊肩割開。


    小夥子歪著嘴,正在笨拙地用死人般發青的、血汙的手指,把急救用的繃帶重新纏到手臂上去,一麵咯咯地咬著牙齒說:“嘿!惡棍,惡棍!……我要找師長!……我要找上校!……”


    “幫他一下,快點!”庫茲涅佐夫向襲巴利柯大叫了一聲,裘巴利柯夫那長在長脖子上的腦袋不住地朝兩邊轉動,好象他的耳朵裏灌了水,要把它搖出來似的。“站著幹嗎幫他紮一下!”


    “他不讓,”馭手魯賓陰沉地回答,朝粗糙的手掌裏吐了口唾沫,將菸捲放在唾沫裏弄熄,冉把菸頭發到帽子的翻邊裏。“偵—察兵,瞧你,我又不是沒經過世麵!這麽神氣幹啥!不讓人家靠近你!象瘋子一樣直叫罵!……偵—察兵!……”


    “我聽到那邊一直在轟隆轟隆地響,草原上開火了……打得很兇,中尉,”舍爾古寧柯夫忽然斷斷續續地說,他那孩子般的淺藍色眼睛帶著驚奇和確信無疑的神情看著庫茲涅佐夫,“而他……嘿,象發瘋似的……走了過來,搖搖晃晃,大喊大叫……然後一頭栽進來……全身都是血。他要找師長。他是偵察回來的……”


    “相信他的話,我們都是傻瓜了!什麽‘偵察回來’,沒有的事!”魯賓把他那褐色的方臉膛朝著偵察兵,學著舍爾古寧柯夫的腔調說。他們的談話偵察兵大概一句也沒聽見,他在越來越用勁地纏緊手臂上老是鬆下來的繃諾。“要嚴格檢查他的證件!……怎麽不可以?也許他幹的完全是另外一種偵察……”


    “蠢話!你老是胡說八道,魯賓,”庫茲涅佐夫打斷他的話,從士兵中間擠到偵察兵跟前,大聲說:“繃帶拿來,我幫你紮……從哪兒來?光回來你一個嗎?”


    偵察兵打算用牙齒拉緊繃帶,但是不行,就怒沖沖地把繃帶從手臂上扯下來,他的煤炭般的黑眼睛狂怒地盯住壕溝上麵的天空,嘴角邊吐著泡沫。此刻,庫茲涅佐夫走到他身邊,才發現他的耳朵上有兩道細細的、已經幹涸的血痕。看來,他是震傷了。


    “別碰我!走開,中尉!”偵察兵呻吟著叫起來,接著,他便毗著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送我去見師長,懂嗎?去見上枚……幹嗎象看娘們那樣盯著我?我是偵察回來的,是師部偵察兵,懂嗎?給上校……打個電話,中尉!你們還看什麽?惡棍!等我失去知覺——就完了!……我會失去知覺的!……你懂嗎,中尉?”他痛得淚珠從他露著凶光的眼睛裏滾下來。


    偵察兵象歇斯底裏發作似地把頭朝後一仰,用一隻沒有受傷的手伸進偽裝衣,把喉嚨旁邊的棉背心扣子和軍便服扣子統統扯掉,開始用血跡斑斑的手指搔著露在洗破了的海軍衫外麵的鎖骨。


    “快點吧,快點!趁我現在還有知覺,懂嗎?……打電話給上校,我叫格奧爾吉耶夫。打電話告訴他,我有事向他報告!……”


    “得把他送去,中尉同誌,”老瞄準手葉夫斯紀格涅夫審慎地插了一句。


    庫茲涅佐夫一直在看偵察兵搔鎖骨的手指,現在他明白了:這個水兵就是黎明時他們等過但沒有等到的那些偵察兵中的一個。


    “看來他頭部震傷了,又失血過多,”下士裘巴利柯夫說。“怎麽送他到……師部去呢,中尉?可能在路上就會死掉…………”


    “背也背不到的!他能偵察到什麽呀!……”魯賓用吸菸過多的嗓子惡狠狠地插嘴說。“光會拔出拳頭打架……什麽水兵!漂洋過海,大概淨吃巧克力,嚼白麵包吧。可我們喝的是菜場……偵—察—兵!……”


    “也許能背到,魯賓!”庫茲涅佐夫清楚地看到魯賓寬闊的、紫紅色的臉膛,打斷他的話說。“這裏由誰指揮?您嗎?魯賓!”


    “得用點腦子,中尉同誌……”


    “用您的腦子嗎?還是用別人的?”庫茲涅佐夫喝道,轉身對襲巴利柯夫說:“跟德羅茲多夫斯基聯繫得上嗎?電話通不通?”


    裘巴利柯夫隻把頭向壕溝後壁那邊擺了擺,表示大概聯繫得上。


    “幫他重新包紮一下,裘巴利柯夫,別讓他扯繃帶!我馬上去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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