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被晚霞燒得通紅的空間裏,擠滿了—下子在這兒集結的汽車、拖拉機、“喀秋莎”火箭炮、榴彈炮和馬車。然而,在這名存實亡的鎮子街道上休息既不能取暖,又沒有飯吃,連接近前線的味道也沒有,不能算是真正的休息,每個人都感到好象受了委屈。西邊刮來的冷風夾帶著雪刺冰針,大火的餘燼散發出濃烈的、令人憂傷的氣息。


    庫茲涅佐夫勉強撐持著使自己不致跌倒,走到第一炮的馭手跟前來。魯賓的臉漲得更紅了,他悶聲不響地撫摸著轅馬的挽索。轅馬的兩肋冒著熱氣,被汗水搞得滑溜溜的。年青的舍爾古寧柯夫緊鎖灰白的雙眉,帶著不肯饒人的表情站在他唯一的前馬旁邊。他手裏拿著一把燕麥放在馬嘴下麵,疲倦的馬兒貪婪地用嘴唇扒取燕麥;他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拍著馬兒低垂著的潮濕的脖子。庫茲涅佐夫看了看兩個彼此不理睬的馭手,打算對他倆說幾句調解的話,但沒有說出口,卻向炮班走去。他很想在士兵們身邊躺下來,靠在誰的背上,用領子擋住刺耳的寒風,躺著,把鼻子藏在領子裏呼吸,這樣來取暖。


    ……“起立!停止休息!”隊伍裏傳來命令。“準備出發!”


    “眨眨眼皮都來不及,就停止休息啦?”“又在催了。”有幾個人在黑暗中氣忿地說。


    “應該吃點東西,可司務長跟炊車連影兒也不見。他好象是在後方打仗!”


    “唉,又得走了,”庫茲涅佐夫想。他一直在不自覺地等待著這聲命令,感到全身象灌了鉛似的沉重,疲乏得兩腿都發抖了。“那麽前線到底在哪裏呢?向哪兒走呢?……”


    他不知道,而隻是猜想,現在史達林格勒已經在他們背後,似乎是在後方了。他不知道,整個集團軍,當然包括他們的師,師屬炮兵團、炮兵連,直至他的排,都在朝同一個方向——西南方——強行軍,去迎擊已經發動進攻的德軍坦克師。德軍進攻的目的是要解救成千上萬被包圍在史達林格勒地區的保羅斯部隊。他還不知道,不論他自己和他身邊的人們個人的遭遇如何——有的已註定一死,有的還會活下去,——如今他們的命運已經結合在一起了……


    “準備出發!各排排長,到連長那裏去!”


    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士兵們不太樂意地、慢吞吞地站起來。到處傳來咳嗽聲、呻吟聲,有時是咒罵聲。炮兵班不滿地走到炮前,從槍架上拿起各人的步槍和卡賓槍,一麵還念念不忘行軍炊車和司務長。馭手們從嚼著食物的馬嘴下把飼料袋拿開,向它們揮揮胳膊說,“喔,好吃懶做的傢夥,就你們吃個沒完!”前麵發動機開始發出排氣的聲音,馬達響了起來——街道上,各榴彈炮連慢慢排成長列,準備出發了。


    德羅茲多大斯基中尉站在路當中,身邊圍著一群偵察兵和通信兵。路旁有一堆熄掉的篝火,白色的餘煙還在人們腳邊繚繞。


    庫茲涅佐夫走過去,看見大個子淮尉哥羅萬諾夫雙手拿著圖囊,德羅茲多夫斯基一麵拿電筒照著圖囊的賽璐硌板下麵的地圖,一麵用不容人反駁的聲調說:“提問題是多餘的。行軍終點不知道。方向就是順這條路,向西南。你帶領自己的排走在連隊前頭。連隊依舊是團的後衛。”


    “明白了,”哥羅萬諾夫悶雷般應了一聲,隨即帶了自己的偵察兵和通信兵,經過幾輛黑黝黝的馬車,順著大路向前走去。


    “庫茲涅佐夫中尉?”德羅茲多夫斯基將電筒稍稍舉起,強光刺得人眼睛發痛。


    庫茲涅佐夫略微避開光線,說:“可以不用照明嗎?我就這樣看得見。有什麽消息嗎,連長?”


    “排裏一切都正常嗎?有沒有掉隊的?有沒有病號?一切都準備好,可以出發了嗎?講簡單點。”


    德羅茲多夫斯基機械地提著問題,看來他在想別的事,這使庫茲涅佐夫突然感到很惱火。


    “大家還沒來得及休息。我想問問:炊車在什麽地方,連長?司務長為什麽掉隊了?大夥都餓得象鬼似的!準備好出發了,這用不著問。沒有生病的,沒有掉隊的,也沒有開小差的……”


    “這算什麽報告?庫茲涅佐夫!”德羅茲多夫斯基打斷他說。“不滿意嗎?難道我們都閑坐著等吃電的?您是什麽人:是排長還是普普通通的一個馭手?”


    “抿我所知,我是排長。”


    “看不出嘛!您在讓烏漢諾夫這樣的人牽著鼻子走!……您這是什麽情緒?馬上回排去!”德羅茲多夫斯基冷冰冰地命令道。“教育全排士兵,不要盡想吃喝,而要想著戰鬥!庫茲捏佐夫中尉,您使我很吃驚:您那裏一會兒有人掉隊,一會兒又是馬腿受傷……真不知道我們往後怎麽在一起打仗!”


    “您也使我很吃驚,連長!可以換個方式談話嘛,好讓我容易理解些,”庫茲涅佐夫懷著敵對情緒回答,接著,就向那充滿發動機的隆隆聲和馬匹的嘶叫聲的黑暗處走去。


    “庫茲涅佐夫中尉!”德羅茲多夫斯基叫了一聲。“回來!……”


    “還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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