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霍爾把麵包放在熱豬油裏浸著,說道:“什麽暴動也不會有啦首先是——哥薩克活下來的不多啦.而活下來的人——也都學乖啦。自己弟兄們的血流得太多啦,他們都變得那麽老實、聰明,現在就是用繩套拉,他們也不會去暴動啦。還有一點,老百姓現在都想要過太平日於。你要是能看到,今年夏天大家於活兒的那股勁頭兒就好啦:割的幹草堆成了山,莊稼收打得那叫仔細,真是顆粒還倉,雖然累得呼味直喘,可是還是一勁兒地耕啊,種啊,你瞧吧,個個像是打算活一百歲似的!不,暴動根本就無從談起。說這種話完全是胡塗。盡管,鬼他媽的知道,他們,有些哥薩克會想出些什麽點子來呢……”


    “他們能想出些什麽點子呢?你這是指的什麽呀?”


    “指的咱們鄰近地區在瞎搞……”


    “搞什麽?”


    “告訴你搞什麽吧。沃羅涅什省博古恰爾附近暴動起來啦。”


    “這是謠言!”


    “這怎麽會是謠言呢,昨天我認識的民警告訴我的。好像要派他們到那兒去。”


    “具體在什麽地方?”


    “在莫納斯特爾士申、於頓涅茨、帕謝克、老卡利特瓦和新卡利特瓦,還有別的什麽地方。他說,暴動的規模很大。”


    “你這隻拔了毛的鵝,你昨天為什麽不說呀?”


    “我不願意當著米哈伊爾說,再說談論這種事有什麽意思。一輩子也不聽到這種事兒才好呢.”普羅霍爾不高興地回答說。


    葛利高裏臉色陰沉起來,想了半天說:“這是很壞的消息。”


    “這跟你沒有關係。叫那些霍霍爾去胡思亂想吧。等紅軍把他們的屁股打疼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暴動的滋味啦,你我跟這毫無關係。我才不管他們的疼癢呢。”


    “可我的日子現在就難過啦。”


    “這怎麽會使你難過?”


    “怎麽——這還不明白嗎?如果地區政權對我的看法也跟科舍沃伊一樣,那我就非得蹲監獄不可啦咱們鄰近地區發生了暴動,而我又是個舊軍官,還曾參加過暴動……你明白了嗎?”


    普羅霍爾停止咀嚼,陷入沉思。他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他的思路緩慢、艱難。


    “這跟你有什麽關係,潘苔萊維奇?”他茫然地問。


    葛利高裏遺憾地皺起眉頭,默然不語。顯然這個消息使他大為震驚。普羅霍爾端起酒杯朝他伸過來,但是他推開主人的手,斷然說:“我不再喝啦。”


    “是不是咱們再喝一杯呀?喝吧,葛利高裏·潘苔萊維奇,咱們來個一醉方休。過這樣的好日子隻有酒能澆愁。”


    “你一個人去醉吧。腦袋瓜本來就夠胡塗啦,你非醉死不可。我今天就要去維申斯克登記。”


    普羅霍爾凝視著他。葛利高裏那風吹日曬的臉上泛起一陣濃重的、褐色的紅暈,隻有向後梳的頭髮根地方的皮膚閃著暗淡的白光。他很鎮定,這個見過很多世麵的戰士,戰爭和災難使普羅霍爾和他成了知心的朋友。他那腫脹的眼睛透出倦怠。憂鬱的神情。


    “你是不是害怕,怕會……會把你關起來呀?”普羅霍爾問。


    葛利高裏活躍起來。


    “小夥子,我怕的就是這個呀!我從來還沒有坐過監,我覺得坐監比死還要糟糕。不過看來,這種美味兒也非嚐嚐不可啦。”


    “你根本就不應該回家來,”普羅霍爾惋惜地說。


    “可是我上哪兒去呀?”


    “在城裏找個什麽地方躲一躲,等到這種日子過去了月p 時候你再回來就好啦。”


    葛利高裏揮了揮手,笑著說:“這可不合我的心意!坐等和追趕——都是最令人厭惡的事情。我怎麽能扔下孩子一個人跑掉呢?”


    “看你說的!你不在他們不是也活得很好嗎?以後你可以把他們和你的相好的接走嘛。唉,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啦!戰前你跟阿克西妮亞在他們家當長工的那家財主,父子倆都死啦。”


    “利斯特尼茨基父子?”


    “就是他們。我的於親紮哈爾,在撤退的時候跟著小利斯特尼茨基當勤務兵,他告訴我說:老地主在莫羅佐夫斯克害傷寒病死啦,小地主逃到了葉卡捷琳諾達爾,他老婆在那兒和波克羅夫斯基將軍胡搞起來,他受不了啦,氣得自殺啦。”


    “哼,見他們的鬼去吧,”葛利高裏漠不關心地說。“對那些死去的好人是應該惋惜的,可是誰也不會為這爺倆傷心。”他站起身來,穿上軍大衣,已經抓住門把手了,又若有所思地說:“盡管,鬼知道是怎麽回事兒,我總是很羨慕像小利斯特尼茨基和我們的科舍沃伊這樣的人……他們從一開頭就什麽都清清楚楚,但是我到今天,也還是什麽都胡裏胡塗。他們倆各有自己的陽關大道,有自己的目的地,可是我從一九一七年起走的就盡是彎路,像個醉漢似的搖搖晃晃……脫離了白軍,可是也沒有靠上紅軍,像冰窟裏的美球在漂旋……你知道,普羅霍爾,我要是在紅軍裏一直幹到底就好啦月p 樣,也許我會有個好下場。而且起初的時候——你是知道的——我懷著極大的熱情為蘇維埃政權服務,可是後來這一切全都完了……在白軍中,在他們的司令部裏,我是個異己分子,他們始終在懷疑我。不過,怎麽可能是別的態度呢?我是個莊稼佬的兒子,沒有文化的哥薩克——我怎麽能跟他們攀親呢?他們不相信我!後來在紅軍裏麵也是這樣。我也不是瞎子,我看得出,連裏的政治委員和共產黨員們怎麽看待我……打仗的時候,他們的眼睛緊盯著我,步步都防備著我,他們一定在想:‘曖暖,這個渾蛋,白黨,哥薩克軍官,我們可別上他的當。’我一看到這種情況,心裏立刻就涼了半截。最後這些日於,這種不信任的態度,我實在忍受不了啦。要知道,如果火燒得太厲害,石頭也會爆炸的啊。所以最好還是讓我復員吧。離收場越來越近啦。”他沙啞地咳嗽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也沒有回頭看普羅霍爾,已經是用另一種聲調說:“謝謝你的款待。我要走啦。祝你健康。如果天黑以前能回來,我會來看你的。把瓶子收起來吧,不然你老婆一回來,就要用煎鍋砸你的脊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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