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是可以上他們那兒擠一擠呀?”另外一個鬍子上有一撮濃密的白毛。戴著上士肩章的哥薩克好心腸地建議說。


    “不啦,我寧願在這兒擠一下,我要不了多少地方,我就睡在地上,不會擠你們的。”葛利高裏脫下軍大衣,用手巴掌理了理頭髮,在桌邊坐下。


    普羅霍爾照料馬去了。


    隔壁屋子裏大概是聽到了談話的聲音。過了五分鍾,走進來一位衣著講究、身材矮小的陸軍中尉。


    “您是找住宿的地方嗎?”他對葛利高裏說,眼睛掃了一下他的肩章,笑容可掬地建議說:“請您搬到我們那間屋子裏去吧,中尉。我和英軍陸軍中尉坎貝爾先生請您搬過去,您在那邊兒會舒服一些。我姓謝格洛夫。您貴姓?”他握了握葛利高裏的手,問:“您是從前線來的嗎?啊,是休假回來的呀!請吧,請吧!我們很願意招待招待您。您大概餓了吧,我們那裏很有些可以招待您的東西。”


    陸軍中尉的淺綠色上等呢料的直領軍服上掛著一枚軍官十字章,小腦袋上的發縫分得非常規矩,靴子擦得鋥光烏亮,黝黑、無光的臉颳得很於淨,他身形勻稱,全身都顯得那麽潔淨,散發出一陣陣濃鬱的、什麽花昧的香水氣味。在門廊裏他把葛利高裏讓到前麵走,提示說:“門在左麵。小心點兒,這兒有隻箱子,您別碰上。”


    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年輕英國中尉站起來迎接葛利高裏,他那非常柔軟的小黑鬍子遮住了上嘴唇上的一道斜傷疤,一雙灰色的、瞳距很小的眼睛。謝格洛夫中尉把葛利高裏介紹給他,說了幾句英語。英國中尉搖晃著客人的手,一會兒看看葛利高裏,一會兒看看謝格洛夫中尉,說了些什麽,打手勢請客人坐下。


    屋子中間並排放著四張行軍床,角落裏堆著些箱子、旅行袋和皮包之類的東西。箱子上放著一挺手提機槍,葛利高裏還沒有見過這種型號的手提機槍,還有望遠鏡套子、鋅鐵彈盒和一支黑槍托、一點兒也沒有磨損的深灰色的、槍筒嶄新的馬槍。


    英國中尉態度和藹地打量著葛利高裏,用悅耳的沙啞聲調在說些什麽。葛利高裏不懂這種陌生的、聽起來很奇怪的語言,不過猜得出他們是在談論他,因此感到有點尷尬。謝格洛夫中尉一麵在皮包裏翻著,一麵含笑聽著英國軍官的話,然後說:“坎貝爾先生說,他很尊重哥薩克,他個人認為,哥薩克都是優秀的騎兵和戰士。大概您想吃點兒東西吧?您喝酒嗎?他說咱們的情況越來越不妙……唉,鬼東西,總在胡說八道!”謝格洛夫中尉從皮包裏拿出幾個罐頭、兩瓶白蘭地,又彎下腰去在箱子裏翻騰著,繼續翻譯說:“他說,在梅德維季河口鎮曾有幾個哥薩克軍官很好地招待過他。他們在那兒喝了一大桶頓河葡萄酒,大家全都喝得大醉,還跟幾個女中學生一起度過了愉快的時光。是啊,這當然是習以為常的啦!他認為用最大的熱誠來報答哥薩克對他的熱誠招待,是他最大的愉快。所以您必須接受他這種盛意。我對您深表同情……您喝酒嗎?”


    “謝謝。喝,”葛利高裏暗暗打量著自己由於握馬韁繩和一路塵土飛揚髒得要命的手說。


    謝格洛夫中尉把罐頭放在桌子上,靈巧地用刀子開著罐頭,唉聲嘆氣地說:“您知道嗎,中尉,這隻英國豬,可把我折磨苦了!從早上一直喝到深夜。不停地往肚子裏灌,簡直是少有!您知道嗎,我本人也很愛喝幾盅,但是像他這樣無度地狂飲,我可受不了。可是這傢夥,”謝格洛夫中尉含笑看了一眼英國軍官,出乎葛利高裏意料地罵了兩句娘,“一個勁兒地喝啊喝啊,不管是空肚子,還是怎麽的,拚命地灌!”


    英國中尉笑著點了點頭,用南腔北調的俄語說:“是啊……很好……應該為您的健康幹一杯!”


    葛利高裏哈哈大笑,搖晃了一下頭髮。他很喜歡這兩個小夥子,尤其是那個在無緣無故地傻笑著和滑稽地說著俄語的英國中尉簡直是太有意思啦。


    謝格洛夫中尉擦著杯子說:“我已經跟他一起混了兩個星期啦,怎麽樣,不含糊吧?他是派到我們第二軍來當坦克駕駛教官的,我哪,是配給他當翻譯。由於我的英語說得很流利,這可把我害苦了……我們也喝酒,但是不是這麽個喝法。可這傢夥——天曉得他是怎麽回事!您知道,他的本事有多大!他一個人,一晝夜至少要喝四五瓶白蘭地。有空兒就喝,從來不醉,甚至灌了這麽多酒以後,還能照樣工作。他把我折磨死啦。我的胃裏已經常常隱隱作痛,這些日子我的情緒簡直壞透啦,渾身都浸透了酒精,弄得我現在都不敢坐在油燈旁邊……鬼知道該怎麽辦!”他說著,斟了滿滿的兩杯白蘭地,自己的杯子裏卻隻倒了一點兒。


    英國中尉用眼睛示意著杯子,笑著,興致勃勃地說起來。謝格洛夫中尉求饒似地,把一隻手捂在心上,矜持地笑著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偶爾在他溫柔的黑眼睛裏閃出憤怒的火花。葛利高裏端起杯子,和兩位殷勤好客的主人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嗅!”英國人大加稱讚,他喝完了自己杯子裏的酒,鄙視地瞅了謝格洛夫中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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