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麗亞從西多林將軍手裏接到獎品以後,高興了一陣子。那一天,她精神百倍,興高采烈地從校場回到家,眨動著眼睛,把獎章拿給娜塔莉亞看。


    “為什麽要獎給你?”娜塔莉亞驚訝地問。


    “為了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親家,願這個狗崽子在天之靈安息!還有這個——是為了彼加……”她一麵吹噓,一麵打開一包沙沙響的頓河政府發行的鈔票。


    達麗亞就是沒有到草地去。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想叫她去送飯,但是她斷然拒絕了。


    “您別纏我了,爸爸,我一路上已經夠累的啦!”


    老頭子皺起眉頭。這時候達麗亞為了緩和一下粗滷的拒絕造成的尷尬氣氛,半開玩笑地說:“在這樣的日子您逼著我去草地復是罪過啊。今天是我的節日啊!”


    “那我自個兒去送吧,”老頭子同意說。“可是,那筆錢怎麽安排呢?”


    “什麽——錢呀?”達麗亞驚異地揚起眉毛澗道。


    “我是問你把那筆錢往哪兒放呀?”


    “這就是我自己的事兒了。我願意往哪兒放,就往哪兒放!‘”


    “這算是怎麽說的呢?這些錢是為了彼得羅才發給你的呀!”


    “錢,他們發給我的,您就不必操心啦。”


    ‘可你,是不是這個家裏的人呢?“


    “您想把這個人怎樣,爸爸?您想把錢要過去嗎?”


    “我倒並不想全要過來,不過你說說看,彼得羅是不是我們的兒子?我和老太婆也該有一份兒吧?”


    公公的要求顯然不是那麽理直氣壯,達麗亞站在理兒上。她鎮定地嘲笑說:“我一點兒也不給,連一個盧布也不給!這兒沒有您的份兒,要有您的份兒,那就會發給您啦。您怎麽會想到這筆錢裏有您的份兒呢?這是沒什麽說的,請您別妄想分我的錢吧,您分不到!”


    於是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作了最後的掙紮:“你住在家裏,吃我們的麵包,這就是說——咱們的一切東西都是大傢夥的。如果每個人都要攢自個兒的,那還有什麽家規呀?我絕不準許這樣做!”他說。


    但是達麗亞把這個企圖霸占屬於她的金錢的詭計也給揭穿了。她毫不害羞地笑著聲明說:“爸爸,我跟您又不是結髮夫妻,今天我住在您這兒,明天我就會改嫁,看您上哪兒去找我吧!至於說到吃您家的飯,我是用不著付錢的。我給你們家幹了十年活兒,脊背都累得直不起來啦!”


    “你是給自個兒子的,騷母狗!”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氣憤地叫喊道。他還叫喊了些什麽,但是達麗亞連聽也不屑聽,當著他的麵,一轉身,裙襟一甩,回自己房裏去了。“我可不是那種怕嚇唬的女人!”她嘲諷地笑著嘟噥說。


    談話就這樣結束了。達麗亞的確不是這樣的女人,見老頭子一發脾氣,就會讓步。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收拾好,準備會草地,動身前他跟伊莉妮奇娜簡單地談了幾句。


    “你要多留心點兒達麗亞……”他請求說。


    “留心什麽呢?”伊莉妮奇娜驚訝地問。


    “也許她要從家裏逃跑,會把咱家的東西都捲走。依我看,她這麽囂張不是沒有原因的……大概,已經找好了對象,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她就要改嫁啦。”


    “大概是這樣,”伊莉妮奇娜長嘆一聲,同意說。“她就像當長工的霍霍爾一樣,見了什麽都不高興,什麽都不稱她的心……她現在已經是塊切下來的麵包啦,既然已經切下來了,不管你用多大的力氣,也不可能再連到一塊兒啦。”


    “咱們也沒有連她的必要!你聽我說,老胡塗,如果她談到改嫁的事兒,你可不要阻攔她。叫她滾蛋吧。我已經討厭跟她囉嗦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爬上大車;他一麵趕著牛走,接著把話說完:“她偷懶,見活兒就躲,就像狗躲蒼蠅一樣,可是還總想吃香的喝辣的,到遊戲場上去瞎混。彼得羅去世後,願他在天之靈安息,咱們家裏再也不能留這樣的娘兒們啦。這不是女人,簡直是害人精!”


    老頭子和老太婆的推測完全錯了。達麗亞從未有過改嫁的念頭。她並不是想改嫁,她心裏想的是另外的事兒……


    這一天,達麗亞整天都很隨和、歡天喜地的。就連為這筆錢發生的爭吵也沒影響她的情緒。她對著鏡子照了半天,不斷地打量著那枚獎章,換了五次衣服,試著哪件衣服更適合那條織著條紋的喬治十宇章帶子,還開玩笑說:“我現在真想再得幾枚十字章!”後來她把伊莉妮奇娜叫到內室,往她袖口裏塞了兩張二十盧布的鈔票,用兩隻滾燙的手把伊莉妮奇娜的一隻疙疙瘩瘩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低聲說:“這個——用來祭奠祭奠彼佳吧……好媽媽,請您操辦桌追悼亡魂的酒席吧,煮些密粥……”她哭起來……但是過了一會兒,眼裏還閃著淚花,跟米沙特卡玩起來啦,給他蒙上自己過節才用的絲巾,就像根本沒有哭過、沒嚐過眼淚的鹹味似的笑個沒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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