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日子裏,橋就被淹沒了,但是時間不長2 一兩個鍾頭以後,那沖毀菜園子並把籬笆連同柱樁一起捲走的兇猛的山洪流逝了,大水沖刷過的。散發著石灰和潮濕氣味的濕淋淋的石子在光禿禿的洞底閃著晶瑩的光芒,洪水衝來的河泥在淺澗的坡岸上閃著土紅色的光澤。


    淺洞兩岸長滿楊樹和柳樹。就是夏天最炎熱的時候,樹蔭裏也總是涼森森的。


    維申斯克外來戶戰鬥隊的哨崗,貪圖涼爽就駐守在橋邊。哨兵共十一人。在村子裏還沒有出現逃難的人們的車輛以前,戰鬥隊的戰士們就躺在橋下打牌、抽菸,有幾個人還脫下衣服,捉襯衣、襯褲縫裏的、軍人身上特有的饞嘴的虱子,有兩個人經排長批準,到頓河裏洗澡去了。


    但是休息的時間很短。不久大車隊就擁到橋邊來了。大車像流水似的滾滾而來,這條安逸的林蔭小道一下子就變得人喧馬嘶,氣悶得很,仿佛草原上辛辣的悶熱也從頓河沿岸的山崗上隨著車輛一起湧進村裏來了。


    哨長是外來戶戰鬥隊第三排排長,——是個細高、幹瘦的下士,留著剪得短短的。紅褐色小連鬢鬍子,大耳朵像小孩的一樣紮煞著,——他站在橋頭,手巴掌放在磨壞了的手槍套上,不加阻攔地放過去二十多輛大車,但是等看見一輛大車上有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哥薩克時,就簡短地命令道:“站住!”


    哥薩克勒緊韁繩,皺起了眉頭。


    “你是哪一部分的?”排長走到大車的緊跟前,嚴厲地問。


    “你們要幹什麽?”


    “我問你是哪一部分的?啊?”


    “魯別任斯克連的。你們是什麽人?”


    “下來!”


    “你們是什麽人?”


    “下來,命令你哪!”


    排長的圓耳輪漲得通紅。他打開槍套,掏出手槍,換到左手裏。哥薩克把韁繩塞給妻子,從車上跳下來。


    “為什麽離開部隊?現在要到哪兒去?”排長審問他說。


    “病啦。現在要去巴茲基……跟家裏人一塊兒去。”


    “有病假證件嗎?”


    “哪兒來的什麽病假證件啊?連裏根本就沒有醫官……”


    ‘啊股有證件?……好吧,卡爾佩科,把他送到小學校裏去!“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到了那兒,我們就會告訴你,我們是什麽人啦!”


    “我要回自己的部隊去!你沒有權利扣留我!”


    “我們會把你送去的。帶有武器嗎?”


    “有一支步槍……”


    “扛上槍,給我麻利點兒,不然,我就要揍你啦!鬼兒子,這麽年輕輕的,總往娘兒們的裙子下麵鑽,想逃命啊!怎麽,我們應該保護你?”哨長蔑視地朝著他的背影罵道,“下流東西!”


    哥薩克從草墊子下麵拿出步槍,扯著老婆的一隻手,沒好意思當眾親嘴,隻把妻子的硬邦邦的手在自己的手裏握了一會兒,悄悄說了幾句話,就跟著戰鬥隊的一個戰士往村裏的小學校走去。


    聚集在蔭涼的、樹木參天的夾道裏的車輛像打雷似地轟隆轟隆地駛過橋去。


    這個崗哨在一個鍾頭內,就扣留了五十來個逃兵。其中有幾個在扣留他們的時候還進行過反抗,特別是一個留著大鬍子、樣子很兇、已經不很年輕的葉蘭斯克鎮下克裏夫斯克村的哥薩克。他根本不理睬哨長叫他下車的命令,卻把馬抽了一鞭子。兩個哨兵抓住了他的馬籠頭,一直到了橋的那邊才把車攔住。這時哥薩克沒有多加思索,從衣襟下拿出一支美國溫徹斯特來復槍,往肩膀上一背“讓開道!……混蛋,我打死你!”


    “下來,下來!我們有命令,凡是不服從命令的格殺勿論。我們馬上請你吃黑棗兒!”


    “莊稼佬!……昨天你們還是紅黨呢,今天就教訓起哥薩克來啦?……臭不要臉的!……讓開,我要開槍啦!……”


    一個裹著副嶄新的冬季裹腿的戰士,站在大車前輪上,經過短促的交手後,把來復槍從哥薩克手裏奪了下來。哥薩克像貓一樣躬起腰,順手從雨衣下麵的刀鞘裏拔出馬刀,跪在那裏,隔著拴在車上的油漆搖籃刺過去,刀尖差一點兒沒刺到及時躲開的戰士的頭上。


    “季莫沙,拉倒吧!季莫紐什卡!啊呀,季莫沙!……不要這樣啊!……別鬥氣啦!……他們會殺死你的!……”哥薩克那發瘋似的、枯瘦如柴的醜老婆,痛心地哭號起來。


    但是他全身直立站在車上,揮舞著藍光閃閃的馬刀,折騰了半天,不讓戰士們靠近馬車,不住目地、沙啞地罵著,眼睛發瘋似地四下打量著。“滾開!我要砍啦!”他那黝黑的臉在抽搐,淺黃色的長鬍子下麵冒著唾沫泡,淺藍色的白眼珠兒變得越來越紅。


    好容易才解除了他的武裝,把他摔倒在地,捆了起來。這個厲害的哥薩克之所以這麽逞能好鬥,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在馬車上一搜,就搜出了一個已經打開蓋的、裝著烈性的頭鍋燒酒的大瓶子……


    樹陰夾道上出現了空前的擁塞。大車緊緊地擠在一起,不得不把牛馬卸了,用人力把車推拉到橋邊去。車杆和車轅僻啪斷裂了,牛馬被牛虹叮咬,憤怒地尖聲嘶叫,不聽主人的吆喝,煩得發狂,往籬笆上亂撞。咒罵、呼喊、鞭子聲和婦女的哭號聲在橋邊響了好久。後麵的許多車輛在可以轉彎的地方都掉轉車頭又回到大道上去,想下到頓河岸,趕往巴茲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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