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托克曼顴骨上的皮膚隆起許多皺褶。


    “我已經傾聽了你的意見,現在該你聽我說啦。”


    “當然,也許因為我很胡塗,說得不怎麽對,請你們多多原諒。”


    “你等等,等等……聽我說、你剛才談到的那個政委幹的事兒,真的說得有點太玄乎了。我要去調查這件事。如果真是這樣,如果他真是這樣侮辱哥薩克和胡作非為,那我們是不會輕饒他的。”


    “啊呀,未必會吧!”


    “不是未必會吧,而是一定會!當你們村還在火線上的時候,難道紅軍沒有槍斃自己隊伍裏的一個搶奪哥薩克婦女財物的紅軍戰士嗎?這件事是你們村裏的人告訴我的。”


    “不錯,不錯!有這麽回事兒!他到佩菲利耶芙娜家裏翻箱倒櫃。這是真的。這當然是……紀律嚴明啦。你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在打穀場外把他槍斃的。後來為把他埋在什麽地方,我們大夥還爭論了半天呢。有些人主張埋在公墓裏,另一些人反對,說這樣會把墳地玷汙的。於是就把這個倒黴鬼埋在打穀場旁邊啦。”


    “有過這樣的事吧?”施托克曼匆忙地卷著手裏的紙菸問。


    “有過,有過,我不否認,”哥薩克高興地同意說。


    “那麽為什麽你認為,如果確定了這個政委的罪行,我們會不處罰他呢?”


    “親愛的同誌啊!也許,你們這裏沒有比他再大的官兒啦。要知道,槍斃的那個是小兵,這位卻是政委……”


    “那就更要嚴懲!明白了嗎?蘇維埃政權隻懲罰敵人,對於那些毫無道理地欺壓勞動人民的蘇維埃政權的代表人物,我們也是要毫不客氣地處罰他們。”


    三月裏,中午寂靜的草原上,隻能聽到爬犁滑槓的吱扭聲和呱嗒呱嗒的馬蹄聲,現在大炮的轟擊聲卻像山崩地裂,打破了草原的寧靜。第一聲炮響以後,緊接著又間歇均勻地響了三聲。炮兵連又在從克魯托夫斯克向頓河左岸轟擊了。


    爬犁上的談話中斷了。大炮轟鳴聲以強大的、陌生的音階侵人,驚破了沉溺在初春的睏倦中的缺乏魁力的草原。就連兩匹馬的腳步也加快了,更起勁了,輕捷地倒動著腿兒,一本正經地煽動著耳朵。


    他們走上了黑特曼大道。坐在爬犁上的人看見遼闊的頓河對岸斑斑點點地點綴著一片片積雪融化過後的黃沙和好像灰濛濛的孤島。海岬似的柳樹和赤楊樹林。


    趕爬犁的哥薩克到了霍皮奧爾河口鎮,就把爬犁趕到革命軍事委員會樓前,莫斯科步兵團的團部就駐在相鄰的一棟房子裏。


    施托克曼在口袋裏摸了一會兒,從荷包裏掏出一張四十盧布的克倫斯基票子,遞給那個哥薩克。哥薩克喜笑顏開,濕漉漉的鬍子下麵露出了發黃的牙齒,難為情地推讓說:“您這是怎麽啦,同誌,基督保佑!這還給什麽錢呀!”


    “收下吧,用了你的馬了嘛。對蘇維埃政權,請你不要懷疑。要記住:我們是為了建立工人和農民的政權而鬥爭的,是我們的敵人——富農。哥薩克首領和軍官們——挑撥你們起來暴動的。他們是暴動的主要原因。如果我們的人當中有人蠻橫無理地侮辱了同情我們和幫助革命的勞動的哥薩克,那我們一定要處罰這些欺壓人的壞蛋。‘”


    “同誌,你知道這句俗語吧:山高皇帝遠……你們的皇帝也同樣離得很遠……跟有勢力的人別鬥力,跟有錢的人別鬥氣,你們是又有勢力又有錢。”他狡獪地呲了呲牙說,“看你,一下子就賞給我四十盧布,可是這點點路,五盧布就足夠了好吧,基督保佑你!”


    “他這是為了你一路的談話才賞給你的,”術什卡·科舍沃伊從爬犁上跳下來,一麵緊著褲於,笑著說。“也為了你這把漂亮的大鬍子。知道拉的是什麽人嗎,你這個八角形的木頭墩子?是位紅軍將軍。”


    “哦?”


    “你就‘哦’吧!你們這些人也真難對付!……給的少啦——就要到處汪汪亂叫:‘我拉了幾位同誌,隻給了我五個盧布,這個啦那個啦!’你會發一冬天的牢騷。可是多給啦——你也有的說,什麽:‘你瞧,真是大財主!一賞就是四十盧布。他的錢簡直是海啦……’要是我啊,連個屁都不給你!你願意怎麽抱怨就怎麽抱怨吧。反正怎麽都不合你的意。好啦,走吧……再會,大胡於!”


    終於,連一直在愁眉苦臉的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也被米什卡這番大動肝火的話逗笑了。


    一個紅軍騎兵偵察員騎著一匹西伯利亞的長毛小馬,從司令部的院子裏飛跑出來。


    “從哪兒來的爬犁?”他拉緊韁繩,掉轉馬頭,喊道。


    “你有什麽事?”施托克曼問。


    “要往克魯托夫斯克運彈藥一走吧!”


    “不行,同誌,我們要把這輛爬犁放回去。”


    “你們是什麽人?”


    紅軍戰士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傢夥,直衝著他們走過來。


    “我們是後阿穆爾團的。請你不要扣留這輛爬犁。”


    “啊……那好吧,叫他走吧。走吧,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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