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村政權以後的第二天,全村家家都交出了武器。在革命軍事委員會占用的莫霍夫家的房子裏,暖和的門廳和走廊裏都堆滿了槍枝。彼得羅·麥列霍夫也把他和葛利高裏的兩支步槍、兩支手槍和一把馬刀送來了。弟兄倆留下了兩支軍官用的手槍,隻是把跟德國人打仗時帶回來的槍枝交了出去。


    彼得羅如釋重負似的回到家裏。葛利高裏正在內室,袖子挽到胳膊肘子以上,用煤油擦兩支拆卸開的、生了鏽的步槍大栓零件。兩支步槍就立在床邊。


    “這是從哪兒弄來的?”彼得羅大吃一驚,鬍子都耷拉了下來。


    “這是爸爸到菲洛諾沃去看望我的時候帶回來的。”


    葛利高裏的眯縫得窄窄的眼睛裏閃著光芒。他的兩隻沾滿了火油的手插在腰裏,哈哈大笑起來。但很快他又非常突然地停住了笑聲,像狼似的咬得牙齒咯吱直響。


    “兩支步槍——值得什麽大驚小怪!……告訴你,”雖然屋子裏一個外人也沒有,他還是耳語說,“父親今天對我說,”葛利高裏又斂住笑容,“他還有一挺機槍哩。”


    “你就胡說吧!哪兒弄來的?要那玩意兒子什麽!”


    “他說,是用一袋酸奶渣從幾個哥薩克輜重兵手裏換來的,可是我以為老傢夥是撒謊!一定是偷來的!要知道他就像屎殼郎一樣,什麽都要往家拖,就是拿不動的東西都要拖。他悄悄對我說:‘我有一挺機槍,埋在場院裏。槍上有個彈簧,可以拿下來當螺旋鉤用,不過我沒有拆。’我問他:‘你要這玩意兒有什麽用處?’他說:‘我很喜歡這個寶貴的彈簧,也許能派上什麽用場、這是很值錢的,是鐵的……”


    彼得羅大怒,想到廚房裏去找父親,但是葛利高裏勸住了他。


    “算了吧!幫我擦洗裝槍吧。你能問出什麽道理來!”


    彼得羅擦著槍筒子,氣得哼哧了半天,後來有點兒回心轉意地說:“也許是對的……說不定會有用的。讓它埋在那兒好啦。”


    就在這一天,托米林·伊萬帶來一個消息,說卡贊斯克正在槍斃人。他們靠著爐子抽了一會兒煙,談了一陣子。彼得羅說話的時候總在想著什麽。他很不習慣思考問題,所以很費勁,額角上都急出汗來了。托米林走後,他說:“我現在就到魯別任村去找雅什卡·福明。我聽說,他這些日於正在家裏。據說,他正在搞個什麽區革命委員會,不管怎麽說——好歹得找個護身符呀。我求求他,萬一有什麽事,請他照顧照顧咱們。”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把騾馬套在塞得滿滿的爬犁上。達麗亞裹著一件新皮襖,和伊莉妮奇娜喳喳說了半天。然後一起跑到倉房裏去,從那裏拿來一個包袱。


    “這是什麽東西!”老頭子問。


    彼得羅沒有做聲,伊莉妮奇娜快嘴小聲說:“這是我藏的一點奶油,以防萬一的。不過現在就不能捨不得奶油啦,我叫達麗亞拿上,帶去送給福明的老婆當禮物,也許,也許彼秋什卡用得上,”她抽泣起來。“去當兵服役,拚死拚活,到頭來卻要為肩章,為這鬼東西受罪,說不定會出什麽岔子……”


    “住口,貧嘴娘兒們!”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怒沖沖地把鞭子扔到於草上,走到彼得羅跟前,說:“你送給他些麥子。”


    “他要麥子幹什麽呀!”彼得羅發火了。“爸爸,你最好到阿尼庫什卡家去買點兒燒酒,用不著什麽麥子!”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衣襟蓋著,拿來一大瓶燒酒,誇耀說:“真是他媽的好酒!簡直跟尼古拉皇上喝禦酒一樣。”


    “老狗,你倒已經先嚐過啦!”伊莉妮奇娜罵道;但是老頭子就像沒有聽見似的,他像吃得飽飽的貓一樣眯縫起眼睛,哼哼著,用祆袖子擦著被酒燒得麻酥酥的嘴唇,精神抖擻、一瘸一拐地往屋子裏走去:彼得羅像客人似的,坐上爬犁,從院子裏趕了出去,大門就那麽大敞著。


    他帶著這些禮物去拜訪那個現在有權有勢的老同事:除了燒酒以外,還有一塊戰前織的嘩嘰衣料、一雙靴子和一俄磅珍貴的茉莉花茶。這些東西都是他在利斯基搶來的,那時,第二十八團攻占了這個車站,隊伍就散了,洗劫了停在那裏的火車和倉庫……


    就是那一次,他在一列被洗劫的火車裏搶了一隻裝著女人衣物的籃於。.他叫到前線上去的父親把籃子帶回家來。於是達麗亞就得意洋洋地穿上從未見過的摩登襯衣,引得娜塔莉亞和杜妮亞什卡羨慕得要命。細薄的外國料子比雪還白,每塊兒綢子上都印著商標和印記。褲子上的花邊比頓河上的泡沫還要漂亮。達麗亞在丈夫回來的頭一夜,就是穿著這條褲子上床睡的。彼得羅在熄燈前,寬容地笑著問:“男人的褲子,你也拿來穿?”


    “穿這條褲子又暖和又好看,”達麗亞像在夢幻中似的回答說。“也真叫人納悶,如果真是男人穿的——應該再長一點兒。還鑲著花邊……你們男人家還鑲什麽花邊啊?”


    “大概貴族老爺們穿的衣服是要鑲花邊的。關我什麽事啊?你穿吧,”彼得羅睡意朦朧地搔著癢癢,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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