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真的……”老頭子吞吞吐吐地說。


    “這有什麽知道不知道啊!你們家的哥薩克都很強壯……我們也要人幫忙呀。”


    “我有病,”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撒謊說。


    “你們這是怎麽啦,兄弟們!”司務長像狼一樣,脖子不轉,掃了大家一眼。他的聲音好像突然變得年輕了,恢復了元氣。“難道你們不是哥薩克嗎?難道就眼看著我們把大炮扔掉嗎?我是為了代替連長才留下來的,軍官都跑光了,我足有一個星期沒下馬,人都凍僵了,腳趾頭也凍掉啦,但是我命可以不要,炮兵連絕不能丟,可是你們……算啦!既然好言好語地求你們不行,——那我馬上把哥薩克們喊來,我們強迫你們……”司務長含淚怒吼道:“強迫你們去,你們這些狗崽子!布爾什維克!叫你們統統他媽的進棺材去!高興的話,我們把你這個老東西套在炮車上!快給我招呼人去,如果他們不來,等我一回去,就把你們整個村子都轟掉,我說話是算數的……”


    可是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仿佛自己對自己的力量也沒有多大把握似的。葛利高裏有點兒可憐他了。於是拿起帽子,看也不去看這個像瘋子似的司務長,嚴厲地說:“你別叫嚷啦。不要來這一套!我們幫你們把炮車拖出來,你們走自己的路。”


    他們鋪上一張籬笆,把炮兵連救上了岸。來了不少人。阿尼庫什卡、赫裏斯托尼亞、托米林·伊萬、麥列霍夫家的人和十來個娘兒們,再加上炮兵,把大炮和彈藥箱運上岸來,幫著馬把炮車連拉帶推弄上岸坡。凍住的炮車輪子不轉了,隻在雪上滑。已經疲憊不堪的馬匹艱難地拖著炮車爬上小山崗。已經逃亡殆半的炮手們徒步走著。司務長摘下帽子,鞠了一個躬,向幫忙的人們道了謝,在馬鞍上扭轉身子,低聲命令:“炮兵連,跟著我前進!”


    葛利高裏帶著疑惑驚愕的神情,敬重地望著他的後影。彼得羅走過來,咬著鬍子,似乎是回答葛利高裏心裏的問題,說:“要是大家都像他這樣就好啦!就應該這樣來保衛靜靜的頓河啊!”


    “你是說那個大鬍子嗎?是說那個司務長嗎?”滿臉,直到耳朵都濺滿汙泥的赫裏斯托尼亞走過來,問。“你看,他準能把他的炮拉到目的地。媽的,你沒見他怎麽朝我揮舞鞭子哪!他會下手的!這傢夥簡直瘋啦。我原本不想來,老實說,後來我害怕了。雖然沒穿氈靴子,可是我還是來啦。你說說看,這個傻瓜要這些炮幹什麽呢?就像淘氣的豬戴著腳枷:使它行動困難,又沒有一點好處,可是還是戴著……”


    哥薩克默默地含笑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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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的頓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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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在頓河對岸很遠的地方——已經到吃午飯的時候了——機槍低沉地打了兩梭子子彈,就沉默了。


    過了半個鍾頭,一直坐在內室窗邊眺望的葛利高裏往後退了一步,連顴骨都變得蒼白,喊道:“他們來啦!”


    伊莉妮奇娜哎呀叫了一聲,跑到窗前。八個騎兵散跑在街上。他們小跑到麥列霍夫家的院子,——便停了下來,觀察了頓河對岸的渡口和頓河與山嶺間的黑乎乎的小路,就撥馬回去了。他們那肥壯的戰馬,搖晃著剪得短短的尾巴,濺得泥雪紛飛。騎兵偵察隊在村子裏偵察了一番,就走了。過了一個鍾頭,韃靼村滿街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外鄉日音的話語聲和汪汪的犬吠聲。一個步兵團,帶著爬犁拉的機槍。輜重隊和行軍廚車,渡過頓河,在村子裏分散駐了下來。


    盡管敵人的軍隊剛到的那一會兒很嚇人,但是愛逗笑的杜妮亞什卡就是在這種時候還是忍不住要笑,當騎兵偵察隊撥轉馬頭馳去的時候,她用圍裙捂著鼻子,撲哧笑了一聲,就跑到廚房裏去。娜塔莉亞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忙問:“你怎麽啦?”


    “哎呀,娜塔申卡!親愛的!……他們是怎麽騎馬的呀!坐在鞍於上,前一躥,後一仰辰一仰,前一躥……胳膊肘子亂顛。他們就像是用破布片縫的,凍得渾身打哆嗦!”


    她非常逼真地學起紅軍騎馬的笨相,引得娜塔莉亞不敢笑出來,趕緊跑到床邊,趴到枕頭上去,免得惹公公生氣。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渾身微微地哆嗦著,毫無目的地挪動著耳房板凳上的麻線。錐子和裝著樺木靴釘的鐵罐兒,眯縫著眼,用驚駭的目光盯著窗外的動靜。


    廚房裏,女流之輩卻熱鬧得很,仿佛壓根兒也不覺得大難已經臨頭似的:滿麵紅光的杜妮亞什卡笑得眼睛裏閃著淚花,就像帶著露水珠的茄子籽,正在給達麗亞學紅軍騎馬的怪樣兒,在她那一仰一合的動作中,不自覺摻進一些猥褻的暗示,達麗亞笑得死去活來,描得彎彎的眉毛折成了三角形,一麵哈哈大笑,一麵用沙啞、壓抑的聲音說:“大概,他們的褲子都要磨出窟窿!……這也算騎士……把鞍頭都會壓彎的!……”


    就連滿麵愁容、從內室裏走出來的彼得羅,也被她們的鬧笑引得高興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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