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微風從紅軍那邊送來一陣模糊的歌聲飄到哥薩克們臥倒的高坡上……


    紅軍的散兵線婉蜒曲折,很不整齊地、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著。一陣陣在暑熱蒸曬的曠野中減弱的隱隱的人語聲從那邊飄來。


    葛利高裏覺得好像是從高處摔下來似的,心猛烈地怦怦跳起來……他從前也曾經聽見過這種激動人心的歌聲,在格盧博克聽見過赤衛軍水兵像禱告一樣,摘下無簷製帽,情緒激昂地眨動著眼睛,唱這支歌,葛利高裏的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種混亂的,像是恐怖的不安心情。


    “他們在叫嚷什麽呀?”一個上了年紀的哥薩克驚慌地扭轉著腦袋問。


    “大概是在念什麽祈禱文,”躺在右麵的另一個哥薩克回答他說。


    “他們念的是鬼經!”安德烈·卡舒林笑了笑說。他魯莽地盯著站在他旁邊的葛利高裏,問:“潘苔萊耶夫,你在他們那兒待過,——總該知道,他們為什麽現在要唱歌吧?大概你自己也跟他們一起兒瞎唱過吧?”


    “……奪取土地!”由於離得太遠,詞句變得模糊不清,歌聲像歡呼一樣響徹雲霄,接著寂靜又籠罩了草原。哥薩克心裏不是滋味地開起心來。有人在陣地的中央哈哈大笑不止。米吉卡·科爾舒諾夫胡亂地扭動著身子說:“喂,你們聽見了吧?!他們想要奪取土地哪!……”說完,又難聽地罵了一句。“葛利高裏·潘苔萊耶夫!讓我把那個騎馬的傢夥打下馬!我打一槍行嗎?”


    他沒等得到同意,就開了一槍。於彈驚動了騎在馬上的人。他下了馬,把馬交給別人,揮舞著拔出鞘的閃光的馬刀,走在散兵線前麵。


    哥薩克們開始射擊。紅軍都臥倒在地上。葛利高裏命令機槍手開火。機槍打過兩排子彈以後,第一排敵兵站起來往前奔跑。跑了約十沙繩就又臥倒了。葛利高裏從望遠鏡裏看到,赤衛軍在用鐵鍬挖掩體。他們頭頂上揚起灰色的塵霧,散兵線的前麵,就像田鼠洞邊一樣,隆起了許多小土堆一從那裏傳來連續不斷的步槍齊射聲。雙方猛烈地互相射擊起來。戰鬥大有拖下去的可能。過了一個鍾頭.哥薩克已有傷亡:子彈把第一排的一個哥薩克打死了,三個傷員被送到凹地裏看守馬匹的人那裏去。第二連出現在敵人的側翼,發起了衝鋒。但是被機槍的火力擊退了。可以看到,哥薩克們潰逃回去,擠成一堆,然後又像扇麵似的散開。連隊退回去以後,整了整隊形,沒有殺聲震天的吶喊,默默地又沖了上去。又是一陣猛烈的機槍掃射,像疾風掃落葉似的,把他們趕了回去。


    但是哥薩克的幾次衝鋒使赤衛軍動搖了——前麵的幾排散兵線陷於混亂,向後退去。


    葛利高裏並沒有命令停止射擊,命令自己的一連人站起來。哥薩克沒有在中途臥倒,徑直向前推進。最初的躊躇、遲疑和惶惑心情好像已經消失。匆匆開到陣地上來的一連炮兵鼓舞了哥薩克的鬥誌。已經架好炮的第一排開火了。葛利高裏傳令給看守馬匹的哥薩克,叫他們把戰馬牽來。他準備進行騎兵衝鋒。戰役開始時,他在那裏觀察紅軍進攻情況的那一棵野蘋果樹附近,正在從拖車上往下卸第三門炮。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瘦腿馬褲的軍官,朝炮車跑去,用鞭子抽著靴筒,粗暴地用中音斥罵那些動作遲緩的騎手:“把車趕開!怎麽不動呀川你們這些鬼東西!……”


    一位軍官帶著觀測兵在距離炮兵陣地半俄裏的地方下了馬,在一個小山頭上用望遠鏡觀察著退去的敵人散兵線一電話兵正在跑著拉電線.使炮兵連的陣地和觀測點聯繫起來。上了點年紀的大尉——炮兵連連長——的大粗手指頭神經質地轉動著望遠鏡的小輪(手指頭上的結婚戒指閃著金光)。他徒勞無益在圍著第一門炮打轉兒,對耳邊嗦嗦的子彈聲,厭惡地晃晃腦袋,每一晃,背在身邊的破舊的軍用背包也跟著亂晃蕩。


    一聲鬆脆的爆炸聲過後,葛利高裏追蹤著打出去的炮彈的落點,又回頭看了看:炮手們正俯身向前,喘著大氣在挪動大炮。第一顆榴霰彈落在割倒的、沒有收攏的小麥堆上,被風吹散的。一團團像白棉絮似的煙霧好久才在藍天上飄逝。


    四門炮輪番轟擊那片盡是割倒的小麥堆的田地,但是出乎葛利高裏的意料,大炮的威力在紅軍陣地上並未造成明顯的混亂.——他們不慌不忙地、很有組織地向後撤去,翻過土嶺,走下一條山溝,已經走出連隊的視野之外一葛利高裏心裏明白,這時衝鋒已經毫無意義了,然而還是決定去跟炮兵連連長商量一下,他一溜歪斜地走過去,左手捋著捲曲的、被太陽曬得火紅的小鬍子尖,和氣地笑了笑,說:“我想來一次衝鋒;”


    “還衝什麽鋒呀!”大尉不以為然地搖了一下腦袋,用手背接著從帽簷底下流出來的汗水。“您看得到,這些狗崽子撤的是多麽井然有序?他們是不會屈服的!再說,如果以為他們會認輸,那倒是笑話了,——要知道他們這些隊伍裏的指揮人員——全是些有經驗的軍官。我的一位同事,謝羅夫中校,就在他們那裏……”


    “您是怎麽知道的?”葛利高裏疑惑地眯縫著眼睛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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