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開開大門,兩輛馬車緊跟著趕進了院子。


    伊莉妮奇娜像母鵝似的從台階上走下來。


    “請進吧,親愛的親家!你們光臨寒舍,真是賞臉啦!”她彎下粗胖的腰說道。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歪著腦袋,攤開兩臂,說道:“竭誠歡迎你們光臨,親家!請進吧!”他高聲喚人把馬卸了,便朝親家公走去。


    米倫·格裏戈裏耶維奇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撣了撣塵上。他們互相寒暄一番後,便朝台階走去。格裏沙卡爺爺由於車子震盪得厲害,感到很疲勞,所以落在後頭。


    “快請進屋裏去,老親家,請進吧!”伊莉妮奇娜一再邀請說。


    “別費心了,太感謝啦!……就來啦。”


    “盼了你們很久啦,請進吧。快拿把掃帚來給老親家掃掃衣裳。這陣子的塵土真多,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一點兒也不錯,天氣太於燥……所以塵土多……不用張羅啦,親家母.現在我先要……”格裏沙卡爺爺朝腦筋遲鈍的親家母鞠著躬,向板棚退走過去,隱到油漆過的風車後頭去了。


    “你跟老人家纏什麽呀,胡塗娘兒們!”活苦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台階上迎上伊莉妮奇娜,劈頭罵道。


    “老頭子年紀大了,急著要小便啊,可是你哪……呸,主啊,真是個胡塗蟲!……”


    “我怎麽會知道啊?”伊莉妮奇娜難為情地說。


    “應該動動腦筋嘛。好啦,這也沒有什麽。去招待親家母人席吧。”


    幾張擺滿菜餚的桌子四周,醉醺醺的客人都在大呼小叫地說著醉話,親家被讓到堂屋的桌上就座。不久新夫婦也從教堂裏回來了。潘苦菜·普羅珂菲耶維奇舉起瓶子來斟酒,眼淚奪眶而出。


    “好啦,親家,來為咱們孩子們的幸福於一杯。祝他們諸事如意,就像咱們一樣情投意合……祝他們快樂、健康,白頭偕老……”


    給格裏沙卡爺爺斟滿了一個大肚杯,這一杯酒有一半灌進他那亂鬧鬧的灰色鬍子遮著的嘴裏去,另一半則灌迸製服的硬領裏去了。賓主有時碰杯喝,有時拿起來就喝了。一片趕集似的喧囂。坐在桌子盡頭上的是科爾舒諾夫家的一個遠親尼基福爾·科洛維金——阿塔曼斯基團的老哥薩克,他舉起一隻手,吼叫道:“苦啊!”


    “苦——苦啊!……”桌上其餘的人也都同聲喊道。


    “哎呀,苦啊!……”擠滿廚房的人也群起響應。


    葛利高裏皺著眉頭,親了親妻子的淡而無味的嘴唇,惡狠狠地看著四周的人們。


    四周是一張張的紅臉。醉意朦朧、放蕩的目光和笑容。油晃晃的嘴嚼著,往繡花桌布上流著酒肉唾液的大嘴。總之,人們在吃喜酒。


    尼基福爾·科洛維金咧開牙齒已經掉得七零八落的大嘴,又舉起一隻手來。


    “苦啊!……”他那阿塔曼斯基團的藍製服袖子上的三道金線絛——這是自願延長服役的標誌——皺了起來。


    “苦——苦——啊!……”


    葛利高裏憎恨地看著科洛維金牙齒殘缺不全的大嘴。


    “親嘴吧,小公雞和小母雞……”彼得羅嘶啞地喊道,被酒泡在一起像小辮子似的鬍子在不斷地煽動。


    醉醺醺的、臉色鮮紅的達麗亞在廚房裏唱起歌來了。大家都跟著她唱。歌聲也傳進了堂屋。


    看啊,小河一條,河上還搭了橋……


    歌聲交織成了一片,赫裏斯托尼亞的聲音追逐著別人的聲調,震得窗戶玻璃吱吱直響,像打雷似地唱道:誰給咱們端酒來呀,咱們來開懷暢飲多美啊。


    洞房裏是一片女人的尖聲歌唱:我失去了,喪失了,我那嬌嫩的聲調。


    有一個像桶箍一樣顫抖的、蒼涼的男聲出來幫腔:失去了,哎喲喲,喪失了,哎喲喲,我那嬌嫩的聲調。


    它在別人的花園裏飄泊,啄食著繡球花的苦果。


    “咱們盡情地玩樂吧,好人們哪!……”


    “請嚐嚐羊肉。”


    “縮回你的爪子去……我丈夫,你看,他在往這裏瞧哪。”


    “苦——苦——啊!……”


    “這個儐相真夠放肆了,怎麽能這樣對待媒人呀。”


    “哼,不不,你不必拿羊肉來招待我們……也許我喜歡吃條鱘魚……我要吃鱘魚:因為這種魚肥。”


    “普羅什卡大哥,來,咱們再幹一杯。”


    “這會使你心花怒放……”


    “謝苗·戈爾傑耶維奇!”


    “啊?”


    “謝苗·戈爾傑耶維奇!”


    “滾你的蛋吧!”


    廚房裏的地板震得直顫動,壓得彎了下去,鞋後跟咚咚地響起來,一隻玻璃杯摔到地上,響聲卻淹沒在喧鬧聲中。葛利高裏隔著座上客人們的腦袋往廚房裏望去:娘兒們家正在一片呼嘯和尖叫聲中跳圈舞。她們搖晃著大胖屁股(沒有一個瘦的,因為每人身上都穿了五六條裙子),揮舞著繡花手絹,胳膊肘子也跟著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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