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時期,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捉摸不定的敵對關係,因而必然會出現趕快了結這種關係的機會。他們仍舊是五個人一同離營回家。車上套的是彼得羅和司捷潘的馬。赫裏斯托尼亞騎在自己的馬上。安得烈·托米林正在發寒熱,他蓋著軍大衣躺在車篷裏麵,費多特·博多夫斯科夫懶得趕車,所以就由彼得羅來暫充車夫。司捷潘跟在車旁邊走,不時用鞭子抽著道旁薊草的紅色花朵。下著雨。黑土像樹膠一樣在車輪子上輾轉。天空陰得像秋天一樣灰暗。黑夜降臨。怎麽也看不見村落的燈火。彼得羅拚命用鞭於抽打馬匹一這時司捷潘在黑暗中喊道:“你怎麽啦,愛惜自己的馬,可是總用鞭子抽我的馬?”


    “你睜開眼睛好好看著。誰的馬不使勁拉,我就趕誰的。”


    “當心別叫我把你套上。土耳其佬是很會拉車的……”


    彼得羅氣得扔掉了韁繩。


    “你要怎麽的?”


    “坐在那裏,別動。”


    “那你就該閉上嘴。”


    “你幹什麽跟他生氣呀?”赫裏斯托尼亞騎著馬走到司捷潘跟前,大聲說道。


    司捷潘沒有吭聲。黑暗裏也看不清他的臉,大家沉默不語地走了半個鍾頭。泥濘在車輪下麵沙啦沙啦地響。像從篩子裏漏下來的雨點懶洋洋地打在車篷的帆布頂上。彼得羅放開韁繩,抽起煙來。他在腦子裏搜集侮辱人的話語,準備在發生新的衝突時拿來罵司捷潘。他氣壞啦,想狠狠地把司捷潘這個壞蛋罵一頓,嘲弄一番。


    “躲開點兒。讓我爬進車篷裏去。”司捷潘輕輕推了彼得羅一下,跳上車踏板。


    正在這時候,大車突然搖晃了一下,就不動了。兩匹馬在泥濘裏打著滑兒奮力拉著,馬蹄鐵迸出了火星。拉緊的車轅橫木咋嗓直響。


    “籲—籲!……”彼得羅吆喝著.從車上跳下來。


    “怎麽回事?”司捷潘慌忙問道。


    赫裏斯托尼亞策馬趕來。


    “馬受傷了吧?媽的!……”


    “點個火兒。”


    “誰有火柴啊?”


    “司捷潘,把火柴扔過來。”


    前麵,一匹馬在掙紮,哼哧哼哧地喘著。有人劃著名了火柴。一個橙黃色的小光圈一閃——又是漆黑一片,彼得羅用哆嗦著的手摸到了倒下的那匹馬的脊背,扯了扯馬寵頭吆喝了一聲:“噢……”


    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側身倒伏在地上,車轅哢嚓一聲斷了。跑過來的司捷潘劃著名了一撮火柴。看清了是他的馬仰著頭躺在地上。一條前腿陷進塌下去的田鼠洞裏,一直陷到膝蓋。


    赫裏斯托尼亞匆忙卸下了馬套。


    “把馬腿拔出來!”


    “把彼得羅的馬卸下來,喂,快點!”


    “別動,該死的畜生!籲——籲!……”


    “它還旭蹶子呢,鬼東西。躲開點兒!”


    他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司捷潘的馬扶起來。渾身沾滿泥漿的彼得羅拉著馬籠頭,赫裏斯托尼亞跪在稀泥裏爬著,摸索著那條受傷的馬腿。


    “大概是折斷了……”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費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用手巴掌拍了拍顫抖的馬背。


    “來,遛一遛看,也許它還會走吧?”


    彼得羅把韁繩往自己身邊拉了拉。馬蹦了一下,左前腿已經不敢著地,並且嘶叫起來。托米林穿上軍大衣袖子,傷心地在旁邊打轉轉兒。


    “陷進鼠洞……把一匹好馬毀啦,唉!”


    一直沒有說話的司捷潘好像正在等待這句話:他推開赫裏斯托尼亞,向彼得羅撲去。他原想照著腦袋打,但是打歪了手,打在肩膀上。兩人廝打起來,倒在爛泥裏。不知道是哪個的上衣刺啦一聲撕破了。司捷潘把彼得羅摔倒在地上,用膝蓋壓住他的腦袋,揮拳亂打起來。赫裏斯托尼亞罵著把他們分開。


    “這是為什麽?……”彼得羅向外啐著血,喊叫道。


    “趕啊,混蛋!道不好走就別走了嘛!”


    彼得羅掙脫了赫裏斯托尼亞的手。


    “好——好——好!那就跟我鬥鬥吧!”赫裏斯托尼亞一隻手扶著車,像口大鍾似的嗡嗡叫喊道。


    他們把費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的那匹矮小。但是很有勁的馬和彼得羅的馬湊成一對,套在車上。


    “你騎我的馬吧!”赫裏斯托尼亞命令司捷潘說。他自己則爬進車篷去和彼得羅坐在一起。


    到格尼羅夫斯克鎮的一個村時已是半夜。他們在村頭上的一個小宅院旁邊停下來。赫裏斯托尼亞去請求借宿。他毫不理會咬住他的大衣前襟的一條公狗,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窗,用手指甲彈著玻璃。


    “掌櫃的!”


    隻聽到瀝瀝的雨聲和忽高忽低的狗吠聲。


    ‘掌櫃的!喂,善人啊!看在基督耶穌的麵上,讓我們借宿過夜吧。你說什麽?我們是野營回來的士兵。幾個人嗎?我們一共五人。啊哈,好啦,基督保佑。把車趕過來吧!“他喊一聲,轉身朝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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