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飛脫下八路軍軍服,整齊地疊放在床上,看著這軍服,他戀戀不捨地想:什麽時候才能再穿上這套軍服?想到這裏,他就有些黯然,他心底無比眷戀延安的火熱生活,無比留念這裏的每一個人。延安雖然物質匱乏,條件艱苦,但空氣裏卻瀰漫著一股激情,一種精神的力量。這是在中國被日寇占領之後別的地方見不到的。


    唱完歌,楊紅葉拿起高飛換下的衣服去延河邊上洗。楊紅葉在前麵端著盆子走,他在後麵跟著去到延河邊上。從那一刻開始,他和楊紅葉在一起的時間就進入倒計時階段,他們彼此心照不宣,都裝作很快樂的樣子,在這剩下不多的日子裏,盡可能地在一起,每分,每秒……


    在新婚隻有三個多月後,高飛恢復了自己原來的名字高振麟,懷揣著邊區政府給自己的放行路條,在楊紅葉、曉光的陪伴下來到延河邊,告別滾滾的延河水,遙看寶塔山良久,把它刻印在心頭。


    那天西北風颳得很猛,漫天的風沙熱熱地迷了他的眼睛,但心裏的方向卻是明確的——新的工作崗位。心中的忐忑和風沙一樣籠罩他,等待他的會是什麽呢?唯有頂風往前走,他想起馮勁鬆對自己的叮囑:“遇事冷靜,處理果斷。”


    那就隨機應變吧!他告誡著自己,走在風沙裏,踏上了去西安的路。


    從踏上前路的第一步伊始,高飛就不存在了。高飛留在了延安,留給了楊紅葉,留給了熟悉他的人,高飛從此消失。


    他是高振麟,不再是延安的高飛了。高振麟,一個熟悉又灰暗的名字,他恢復了國民黨軍統特務的身份,同時又是共產黨打入國民黨軍統內部的地下黨員。


    上路時,他還不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


    第三章


    1


    從延安到西安,必經由共產黨陝甘寧邊區控製的延安縣地界和由國民黨控製的宜川和甘泉地界。在國共交接的一個地方,高振麟上繳了路條之後,徒步進入國民黨統治區。


    這是一條通往西安的路,是高振麟走在國共之間的路。


    從國民黨統治區到西安,仍有三百多裏地,這個地段,時常有國民黨圍剿延安的部隊出沒,還有當地的土匪和裝扮成平民的“漢訓班”特務現身,道路並不好走。高振麟外表輕鬆,內心卻警覺異常,身上的每個細胞都提高了警惕,每走一步都怕露出破綻。


    走在崎嶇、蜿蜒的土路上,放眼望去,視線之內一片荒寂,闃無人煙。


    陌路孤獨,過了許久偶有經過的行旅,匆匆打量他一眼後,也不會再多注意,人們都在逕自趕著自己的路。中午時分,肚子開始咕咕地叫了起來,他拿出隨身帶著的窩頭,咬了一口,很難咽下去。想喝水,又沒有水可喝,隻能一邊幹啃著一邊趕路。


    吃飽了,步行不到半個小時他進入了國統區。隻見有一個人朝著他橫走過來,那人和他並排走了幾分鍾,邊走邊偷瞥他。高振麟知道這人是幹什麽的,故意視而不見,步伐還是先前的節奏。相反,那人的腳步卻慢了下來,在他後麵大概跟了一裏地就不見了。他想回頭看,又強忍自己不再回頭,繼續往前走。


    裹著一身的黃土,在黃昏的岑寂中到達一個小鎮,他找了一個小旅店。解開身上的包裹,他從裏麵掏出錢,說是住一宿。掌櫃拿著銀圓,要給他旅店上房,他搖頭拒絕。掌櫃的剛想開口勸他,他又點頭答應了。因為太久沒有走過這麽遠的路,讓他第一天就感到了體力不支,確實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他選了一間靠裏的房子,就跟著夥計去了後麵的院子,房間在東邊一排房子的最裏麵的拐角處,剛好在l形的下角。


    進到房間,夥計給他送來一壺暖水,他先是洗了把臉,然後倒了一杯滾燙的開水喝。很燙,但喝進去之後,熱乎的腸胃立馬加快了蠕動,飢餓感隨之而來。走到屋外,把夥計叫來要他送晚飯。夥計問他想吃什麽,因為有一些錢,他想點些好菜,美美地吃一頓,但又怕引起夥計的懷疑,就隻要了一碗胡辣湯,說是自己帶著幹糧。夥計應聲出去後,他關上房門,四下打量起房間:左右是用厚重的木板間隔的,隱約聽見右邊房間有個女人嘀嘀咕咕在說什麽,然後是一個男人悶聲悶氣的回應。他躡手躡腳走到房間的左邊,耳朵貼住木板,那邊沒有一丁點兒動靜,看樣子是還沒入住,這才稍微安心。輕輕轉身,借著油燈看清自己晚上要睡的床鋪,灰藍色粗布床單上整齊地擺放著一床色彩艷麗的大花被,他走過去坐在床邊,把鞋子脫掉,脫襪子時,看見腳上已經有了血泡。他準備倒一盆熱水,燙燙腳,舒緩一下,以備明天趕路。剛要起身,就聽到有人敲門,身體一顫,他嘴裏發澀地問:“是誰”,外麵的回答聲音是夥計的,他這才想起剛剛叫了夥計送飯,忙跳過去開門,夥計端著一個木托盤進來,上麵是一碗胡辣湯,還有一碗醬羊肉和幾個白麵鍋盔。他咽著口水,問夥計是不是送錯了。夥計說沒送錯,是一位先生要他送來的。


    飯菜放到屋裏的桌子上後,夥計謙恭地退出去,順手把房門關上。看著托盤裏熱騰騰串著香味的食物,他納悶兒地坐下,琢磨著這是怎麽回事兒。把自己從進旅店到現在的所有行為回想了一遍,確認自己沒有疏忽的地方後,才慢慢從包袱裏拿出窩頭,狠勁咬了一口,伸出手端起胡辣湯“呼嚕、呼嚕”就著窩頭咽下去,沒有碰那碗醬羊肉和鍋盔。剛吃了幾口,就聽到有人敲他的房門。他把碗放到桌子上,把窩頭也放進碗裏,輕輕起身走到房門口,定定神才打開房門。影影綽綽的夜光下,他看不太清來人的模樣,隨後就迅速確定了這人的身份,嘴角往上一翹,不以為然地笑笑,把他讓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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