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他看到她為新妹妹拎著書包,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傅歡後麵,把自己的零用錢給傅歡,而傅歡卻在背後造她的謠,小女孩子之間的友誼,並不是那麽堅固,她被孤立,被嘲笑,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體育課上站著。


    她的小臉更白,眼睛更大了。


    自言自語的時候也更多了。


    她不再被傅國邦帶去宴會上,驕傲的介紹,她跟在新媽媽和新妹妹身後,像個蒼白的影子。


    她依舊會自己端著一疊小蛋糕,坐在藤花架上,小聲的自言自語。


    為什麽每個人都有人愛,可是沒有人愛我,是我不夠乖嗎?


    然而她哭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她還是會把幹幹淨淨的硬幣,扔進乞丐的碗裏,還是會對著人露出燦爛的微笑,露出她沒長好的牙齒,她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但是每天早上都會抬起頭,對著太陽笑一笑,給自己加油。


    她沒有放棄過自己。


    在她身上,肖墨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種可能。


    這世界上沒有多少快樂,她就自己創造快樂,她的境遇一點不比他好,但是她忍住不哭的樣子,也很漂亮。


    年幼的肖墨不知道,那是一種類似於同病相憐的感情,是兩隻無助的小獸,在不同的環境下,巧合的走過彼此成長的軌跡。


    這個偷偷看她的習慣,一直保持到了肖墨高中畢業。


    他感覺自己像個變態,但是總是很不放心她,他知道她不擅長跟人辯解,明裏暗裏,總是要吃很多虧。


    還記得有一次,她被班級裏的女生推到了地上,人群一鬧而散,她一個人踉蹌著站起身來,自己去衛生間裏沖洗傷口。


    她眼淚在眼圈裏打轉,緊緊地咬著嘴唇,倔強的一聲不吭。


    那個瞬間,他特別的想要站出來,去安慰她。


    可是他沒有。


    他默默轉身,去買了紗布,藥水,在她不經意間,送到她身邊,等到她沖洗完傷口一回頭,就看到了不知道誰送來的那一點急救裝備。


    她眼裏飛快的閃過的一絲驚訝,和喜悅,被他全都捕捉到了眼睛裏。


    如果有一天,能守在她身邊,一直一直的保護她,該多好。


    再再後來,他看到她在生日宴上,當眾被葉庭言單方麵取消了婚約,哭的肝腸寸斷,捂著臉沖了出去,他還是那樣的不放心,他跟著她,囑咐司機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並且適時的出現在她麵前,成了她的「獵物」。


    他又激動,又忐忑,又歡喜,又恐慌。


    這一場曠日持久的單戀,終於以一種畸形的方式,修成正果,跨入了婚姻。


    可是他不知道,這唯一一次,他克服了心理障礙,豁出去幫她的這一把,成就了她真正的悲劇。


    到底還是心有芥蒂。


    肖夫人的暴怒和冷臉,死去的姐姐的影子,長久以來內心的信念,讓他沒法子迎上她小心翼翼的笑臉,雖然明知道喜歡的人就在身邊,一伸手就能十指相扣,可是他總覺得自己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捋順,去處理,去接受……


    她一次次的靠近,一次次的失望。


    小時候那麽堅強的,即便再孤獨也會抹幹眼淚笑笑而過的姑娘,在他麵前變得一天比一天憂鬱。


    他越是內疚,越是糾結,就越是不能靠近。


    他眼睜睜的看著她,越來越沉默,看著她流連賭場,看著她夜不歸宿,他沒有資格指責她,因為他是個不敢麵對自己的懦夫,直到他看到那些令他痛徹心扉的照片。


    看到她精神恍惚,一次次的發瘋,崩潰。


    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


    包括他。


    那時候,他下了決心,想她如果治好,回到他身邊,那兩個人一定要重新開始,這一次他一定不會緊緊地關上心門,一定要勇敢的邁出那一步。


    她哭著求他不要送走他,為了讓她痊癒,他狠心的放任不理。


    時常悄悄的去探望她,因為醫生說要減少跟其他人的接觸,免得再受刺激,他每次都盡量不讓她看到自己。


    她在病房內呆滯的哭或是笑,他在病房外把拳頭攥出了血。


    她的病好像一天比一天重了。


    直到,傳來了她的死訊。


    最後的最後,他才知道,在他孤注一擲的跟自己的內心博弈,處理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執念和感情的時候,她究竟遭受了些什麽。


    沒有任何一個時刻,他那樣的痛恨自己。


    他是個劊子手,親手殺死了最愛的女人,用他的冷漠和愚蠢。


    站在烈烈艷陽下,他覺得自己像是地獄裏不配輪迴,不配獲得新生的魔鬼。


    她陪伴他十多年,貫穿了他生命的所有軌跡,上天何其寬厚,給他夢想成真的機會,而他親手,掐滅了她自我救贖的最後一絲希望。


    他恨不得死的是他。


    他抱著她的骨灰,一動不動的,滴水未進的,熬了整整七天。


    在生命即將離去的瞬間,他仰起頭,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內心卻是永遠也化不開的千年積寒。


    眼角的一滴淚好像是他身體裏最後的水分,緩緩的流了下來,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如果一切真能重來,就算是要他捨去後半生,甚至抹去了自己,換她一世重生,那也是心甘情願,感恩戴德的,可惜,他不會再有那樣一次機會了。


    暮色濃重,肖墨沉沉嘆息一聲,緩緩站起身來,隨手拿起自己的外套,向著外間走去。


    傅錦瑤早已經沒了影子。


    攝影棚裏一片熱鬧,都在興致勃勃的討論著怎麽剪截,留下哪個畫麵更好。


    裴娜第一個笑嘻嘻的迎上來,對著肖墨眨眼睛:「不錯啊肖少,那咱們就定下了?有空簽個合同,你就是我們光影未來係列的新代言人了,幹得漂亮!」


    肖墨嘴角一勾,露出個笑來:「瑤瑤怎麽說?」


    剛剛瑤瑤可不是這麽說的,恨不得把他吃了。


    「你放心好了,她那邊我去說,做生意的,當然是怎麽賺錢怎麽來,還有把財神爺往外推的?」裴娜胸有成竹:「我敢打包票,再沒有比你合適的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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