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望了望張也,見張也不動聲色地也在聽毛太公講話,就問:“毛太公,本官問你,你可知買你女兒的是何人?——地保可曾參與?”


    毛太公道:“老太婆當時光顧著罵我,竟然沒看清來人的麵目。——地保倒是不曾參與。”


    官文急著問:“可是公差模樣?”


    毛太公搖搖頭,道:“不曾記得。”


    曾國藩又問:“你的女兒多大了?”


    毛太公哭道:“十三歲。”


    曾國藩道:“你把契約呈上來。”


    毛太公就雙手呈上一張皺皺巴巴的黃裱紙。


    曾國藩細細看那契約,不僅寫明身價一個銀元,而且還鮮紅地摁著一個手指印。


    曾國藩當堂讓毛太公按了個手印呈上來,竟然分毫不差!


    曾國藩沉思了一下,忽然問毛太公:“毛太公,本官細細看了你的狀紙和賣身契約,這分明是一樁拐賣人口案。隻要抓著人販,自然就能找到你的女兒。——這不算是冤枉。毛太公,你下去吧。”


    曾國藩的話音一落,全堂為之一愣。


    毛太公卻提高聲音道:“欽差大人哪,公差把我老毛鎖了就走,問也不問就下進大牢關了一夜——”


    曾國藩不容毛太公把話說完,猛地把驚堂木一拍,大喝一聲:“毛太公,你不得咆哮公堂!”


    頓了頓,低頭又和官文小聲嘀咕了句什麽,忽然把三角眼一眯,對張也說道:“張明府,你可聽清毛太公所言?”


    張也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麵對堂上深施一禮道:“二位大人聽稟。毛太公說他沒交地丁便被公差鎖拿入獄,第二天沒有過堂又被放了回去。這種事在湘鄉縣斷斷不會發生。二位大人不要聽那刁民毛太公一麵之詞。”


    官文忽然問一句:“張明府,本官聽了半天,倒聽出一個疑問來。——去年湖南大災,撫院報的是無收成,朝廷還為此撥了賑災銀糧。本官剛才聽毛太公所言,湘鄉不僅地丁仍舊收,好像漕糧也要照交。這是怎麽回事呢?——敢則湘鄉沒有遭災,甚或是撫院妄報?”


    官文的話音一落,全堂為之一愣。曾國藩不由在心裏讚嘆一句:“不愧是戶部郎中,三句話不離本行!”


    張也卻不慌不忙道:“回大人話。下官八年前接印時,湘鄉縣已拖欠衙役薪銀十三萬六千兩。就算災荒年,下官酌情收些漕糧地丁,為的也是堵陳年虧欠。這些,下官都是稟明了撫院的。”


    曾國藩與官文全部一怔。官文問:“湘鄉縣以往收的地丁呢?”


    張也回答:“回大人話。大人問下官,下官問哪個去?”


    曾國藩道:“問你的前任哪!——你總不會糊裏糊塗地就接印吧?”


    張也道:“回大人的話。下官的前任是死在任所的,你讓下官如何問起!”


    官文想了想,道:“本官想起來了。——你說的可是侵吞縣衙庫銀畏罪自殺的胡川項?”


    張也道:“官大人真真好記性。——胡犯留下這個爛攤子,你讓下官怎麽辦?隻能從漕糧地丁上頭想些辦法。”


    曾國藩忽然打斷張也的話,問道:“張明府,本差尚有一事不明,需向你請教。


    據你所講,你是補的胡犯的缺份。你接印時,想那胡犯已是死去多時了,但撫院總該——”


    官文不待曾國藩把話說完便小聲道:“大人哪,七八年前的事情咱就不要問了吧。我記得當時我還在盛京,皇上好像欽命刑部的宏侍郎來的湖南,最後好像穆中堂還來過一次。——外麵還有幾十號人呢,咱別誤了正事!”


    曾國藩笑了笑,小聲道:“多虧大人及時提醒。繼續吧。”


    第60節 一封密信


    官文便提高音量道:“張明府,你且退後。問你的時候,本差自會傳你。——傳下一個上堂。”


    毛太公在堂下卻提高音量大著嗓門道:“欽差大人哪,我老毛隻被縣大牢關了一夜,女兒便被無端買了去。您老如何反說這事不算冤枉?如果不是縣太爺害我,那賣身契上如何有我的手印?不是趁我睡著了摁上的,又是什麽?——我去大堂管他要人,他不僅不給,反倒痛打了我一頓!大老爺,我是冤枉的,您老不能不給我做主就讓我下去!”


    曾國藩點點頭,忽然望著張也道:“張明府,毛太公剛講的話你可聽清?”


    張也站起身來,衝堂上拱了拱手,道:“回大人的話。毛太公自家賣的女兒,他卻闖進縣大堂不分青紅皂白便管下官要人!還胡說什麽差官把他白關了一夜。——這簡直是在扯大閑淡!大人是久歷官場的人,像毛太公說的事情,經歷過嗎?


    大人哪,像這等胡鬧的人不轟將出去,你讓下官這知縣還怎麽當呢?”


    曾國藩沒有言語,向戈什哈揮一下手道:“先把毛太公帶過一邊。下一個。”


    曾國藩一下午問了十個人,晚飯後,又問了五個人。有告張也誘騙良家子弟吸大煙的,有告張也強買人家土地房產的,有告張也放高利貸把人弄到家破人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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