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一個糠窩窩,窮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七天後,洪水消退,窮人爬下樹時,撿


    走死人的黃金。


    那時,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就敏感地知道這不是一個好故事,這是以窮人的


    殘忍對付富人的貪財。也許,兩人相比,這個窮人更可惡一些。但他怎麽能想到,


    自己恰恰落到那個懷揣黃金而難逃一死的富人的下場呢。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等到天明後,這兒的拾音係統就會被修復。自己即使


    藏起來一動不動,呼吸聲也會被外麵發現,然後幾十名警衛就會全副武裝地衝進


    來。而且――拾音係統正是自己修復的,可以說是自己送掉自己(7 年後的自己)


    的性命。


    也許“善惡有報”畢竟是真的,今天的情況就是一次絕好的證明――但是為


    什麽世界上會有那麽多不受懲罰的罪惡?老天一定是個貪睡的糊塗傢夥,他隻是


    偶然睜開眼睛――偏偏看到自己的作惡,教授冷笑著想。


    不過還未到完全絕望的地步呢。他對那一天(也就是明天)的情形記得清清


    楚楚。有這點優勢,他已經想出一個絕處逢生的辦法,雖然這個方法太殘忍點兒。


    確實太殘忍了――對他自己。


    拿定主意後,他變得十分鎮靜。現在,他需要睡一覺,等待那個時刻(明天


    早上8 點)的到來。他真的睡著了,睡得十分坦然,直到沉重的鐵門聲把他驚醒。


    他聽到門邊有人在交談著,然後一個穿土黃色工作衣的人影在光柱中走進來,大


    門又在他身後椏椏地合上。


    任中堅躲在陰影裏,目不轉睛地盯著此人。這就是他,是1992年的任中堅,


    他是進金庫來查找拾音係統的故障。他進了金庫,似乎被滿屋的金光耀花了眼。


    但他僅僅停留兩秒鍾,揉揉眼,開始細心地檢查拾音係統。


    陰影中的任中堅知道,‘那個’任中堅將在半小時內找出故障所在,恢復拾


    音係統,到那時他就無法採取行動了。於是他迅速從角落裏走出來,對著那人的


    後背舉起槍。那人聽到動靜,驚訝地轉過身――現在他不是驚訝,而是驚呆了。


    因為那個憑空出現的、目光陰狠的、端著手槍的傢夥,與自己長得酷似!隻是年


    齡稍大一些。


    持槍的任中堅厲聲喝道:“脫下衣服,快!”


    在手槍的威逼下,那個驚魂不定的人隻好開始脫衣服。他脫下上衣,露出扁


    平的沒有胸肌的胸脯。這是幾十年伏案工作、缺乏鍛鍊留下的病態。他的麵容削


    瘦,略顯憔悴,皮膚和頭髮明顯缺乏保養。這不奇怪,幾十年來他醉心工作,瞻


    養老人,撫養孩子,已經是疲憊不堪了。持槍的任中堅十分了解這些情況,所以


    他拿槍的手免不了微微顫動。


    上衣脫下了,那人猶豫地停下來,似是徵求持槍者的意見。任中堅知道他為


    什麽猶豫:那人進金庫時脫去了全部衣服,所以,現在他羞於脫去這唯一的遮羞


    之物。任中堅既是憐憫又是鄙夷。看哪,這就是那種貨色,他們在生死關頭還要


    顧及自己的麵子,還舍不下廉恥之心。很難想像,這個幹癟的、迂腐的傢夥就是


    7 年前的自己。如果早幾年醒悟該多好啊。


    他的鄙夷沖走了最後一絲憐憫,再次厲聲命令:“脫!”


    那人隻好脫下了土黃色的工作褲,赤條條地立在強盜麵前。他已經猜到了這


    個劫金大盜的打算:強盜一定是想利用兩人麵貌的相似換裝逃走,而在金庫中留


    下一具屍體。雖然乍遇劇變不免驚慌,但正義的憤怒逐漸高漲,為他充入勇氣。


    他不能老老實實任人宰割,一定要盡力一搏。


    他把脫下的褲褂扔到對方腳下,當對方短暫地垂下目光時,他極為敏捷地從


    旁邊貨架上拎起一塊金條作武器,大吼一聲,和身向強盜撲過去。


    一聲槍響,他捂住胸口慢慢倒下去,兩眼不甘心地圓睜著。


    任中堅看看手中冒煙的手槍,隨手扔到一旁,又把死者拉到角落裏。他脫下


    全身衣服,換上那套土黃色的褲褂。走到拾音器旁,用3 分鍾時間就排除了故障


    ――他7 年前已經幹過一次了。然後他對著拾音器從容地吩咐:“故障排除了,


    打開鐵門吧。”


    在鐵門打開前,他不帶感情地打量著屋角的那具屍體。這個傻瓜,蠢貨,他


    心甘情願用道德之網自我囚禁,他過了不惑之年還相信真理、正義、公正、誠實、


    勤勞這類東西。既然這樣,除了去死之外,他還有什麽事可做呢。


    他活該被殺死,不必為此良心不安。


    鐵門打開了,外麵的人驚喜地嚷著:“這麽快就修好了?任老師,你真行,


    真不愧是技術權威。”


    即使在眼下的心境裏,聽到這些稱讚,仍能使他回憶起當年的自豪。警衛長


    迎過來,帶他到小房間去換裝。這是規定的程序。換裝時任中堅把後背對著警衛


    長,似乎是不願暴露自己的隱處,實則是盡力遮掩胸前的斑斑血痕和金條的斷麵。


    不過,警衛長仍敏銳地發現異常,他低聲問:“你的臉色怎麽不對頭?胳膊肘上


    怎麽有血跡?”


    任中堅腳步搖晃著,痛苦地呻吟道:“剛才我在金庫裏犯病了,跌了一跤。


    快把我送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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