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屏輕嘆一聲:“這我懂。說說而已的事。”


    薑佑生又心有不甘:“小碾子,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呢……唉——睡吧,睡吧。”


    輾轉了一陣,楚風屏重新開口:“該叫大碾子從島上下來一趟。”


    薑佑生:“我已經想好了,明天我們借條漁船,直接到黃魚島去做做他工作,接他回來。三十多海裏,七八個小時差不多到了。”


    礁石上已不見大碾子。岸上,扔著一堆濕淋淋的海軍服。


    大碾子在海裏麵色堅定地向前遊著……一個浪打過來,他鑽進水裏,一會兒又冒出來,執著地揮動雙臂。


    天蒙蒙亮,海水輕輕拍打岸礁。霧中,遊了一整夜的大碾子剛爬上岸,就累得栽倒在沙灘上……半晌才掙紮著動了動胳膊和腿。


    招待所值班室的電話鈴響。值班的肥胖婦女從被窩裏伸出手,抓起電話:“誰呀,這麽早。”電話裏是大碾子的聲音:“請問薑副參謀長家的客人住幾號房間。”肥婦:“你是說昨天來的那個老頭?昨晚上急病進醫院了,這會兒進哪了就不知道了。”


    “你他媽混蛋!”接著電話扣斷。


    肥婦尖叫:“你罵誰?你罵誰?你是什麽人!”


    衛生隊。赤著腳,穿著一身汙穢不堪的海魂衫的大碾子,輕輕從趴在值班室桌上睡著了的護士臉邊,抽走登記簿,看了看,悄悄走向一間病房。大碾子略遲疑一下,推開了房門。


    站在大年的床前,大碾子注視了很久。他那被海水醃裂的嘴唇翕動著,那裏極輕極輕地發出了一聲:“爸爸。”


    大年痛苦的睡容居然漸漸舒展,還微微顯露出了笑意。


    大碾子見棗兒靠牆睡著,左右看看,取過大年頭邊的一疊病號服,抖開,蓋在棗兒的身上。棗兒一下醒過來,迷迷瞪瞪地看清楚是大碾子站在她麵前,正沖她笑。棗兒要說什麽,大碾子“噓”了一聲做了個手勢退出病房。


    衛生隊後麵的小樹林。


    大碾子站下,剛張嘴說了個“棗兒……”棗兒便在他腳前狠狠啐了一口。棗兒罵道:“呸!你這個白眼狼!當了幾年大官家的假兒子,就瞧不起當農民的親爹親娘了。寄幾個錢就踏實了嗎?你比那個真將軍兒子差遠了,他早就知道了真情,反而更加孝順,一封信接一封信,話暖人著呢!可你,大叔差點兒被你氣死……”


    大碾子囁嚅著:“我看了護士的值班日誌,他……沒事了。”


    棗兒不依不饒:“他?他是誰?田大叔是來向薑司令認錯的,可不是非要認你的。你要是覺得餵豬比看你爹重要,就管豬叫爹去吧!”棗兒說完就走。


    大碾子:“嘿嘿,你也太厲害了。”


    棗兒:“還有厲害的呢!喬喬幸虧沒嫁給你,嫁給你,你也是個陳世美!”大碾子趁機問:“我還想問你呢,喬喬現在怎麽樣?”棗兒邊走邊說:“我當然知道,不告訴你!”大碾子無奈地看棗兒遠去。


    棗兒走進病房,見楚風屏站在大年床前。大年還沒醒。


    “棗兒,出去了?”楚風屏小聲地問。棗兒氣哼哼地:“我把那個白眼狼給攆走了!”


    楚風屏:“誰?”


    “還有誰?賀解放!”


    楚風屏一驚:“什麽?他來了?”


    大年閉著的眼皮動了動,似乎醒了。楚風屏和棗兒都沒注意。棗兒:“來了,一身濕淋淋的,像個水雞子。”


    楚風屏大駭:“我的天哪!他是遊了一夜,從島上遊回來的!”


    棗兒愣住了:“啊?”


    楚風屏:“照這孩子的脾氣,沒請過假,他肯定還得遊回去!”


    棗兒一跺腳,奔出病房。楚風屏跟出衛生隊,喊道:“棗兒,錯了,海在那邊!”棗兒換了一個方向,狂奔起來。


    病房內,大年閉著的眼睛突然使勁閉了兩下,兩行淚水湧了出來。


    棗兒跑到岸邊,大碾子果然已遊出很遠了。


    棗兒:“解放哥——解放哥——”


    大碾子踩著水,招著手:“棗兒——謝謝你照顧我爸。”


    棗兒笑了,嘟嚷:“謝天謝地,總算認了。”接著棗兒大喊道,“你回來!你要累死在海裏的!”


    大碾子:“棗兒——你罵得好!不過,我絕不是陳世美,不信,你嫁給我。”棗兒氣得大叫:“你壞,你壞,我要叫碾子哥回來,殺了你!”“我才是真正的碾子哥!”大碾子“哈哈”笑著,繼續向前遊走了。


    朝霞如錦。


    海平線在漸漸粗重的喘息聲中,開始模糊、歪斜,時時被海水淹過……大碾子疲憊不堪,胳膊幾乎再也劃不動水。他突然叫了一聲“不好!”停下來抓住右腳的大腳趾,竭力蹬腿以克服抽筋。但人在水裏動作已亂,沉沉浮浮,陷入危境。


    “碾子——碾子。”大碾子再掙出水麵,一艘機帆船駛到近處。楚風屏在船首喊著,並將一根竹篙伸向他……


    海鷗高飛。船板上,大碾子極度睏乏地躺在楚風屏的懷抱裏,他動了動,想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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