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兒愣了一下,在界碑前站住。


    根兒往前跑,指導員大吼一聲:“不準往前跑!趕快叫他回來,否則,就不得不開槍了!”根兒嚇得癱坐在戈壁上,張著雙手,驀然發不出聲來。小碾子急切地拍打根兒的背:“這位大嫂,你倒是快喊啊!你倒是快喊啊!”


    根兒終於聲嘶力竭地喊出來:“鹿娃——你可不能跟你媽媽走一樣的路啊——”


    鹿兒猛然轉過身,大喊一聲:“姑——”


    鹿兒拚命地往回跑……他撲到根兒的懷裏,大哭:“姑姑——”


    根兒真動氣了,推開鹿兒,雙手輪番狠狠地抽著鹿兒的嘴巴:“你這不懂事的孩子,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白養了你這麽大,你這樣完了的話,叫我怎麽跟你爸爸交待呀……”


    鹿兒哭訴著:“我沒想跑,我沒想跑,姑,我不就救了一場火嗎?”


    根兒繼續哭著,打著:“你還頂嘴!你還頂嘴!我都找到你爸爸了,你還是我的累贅……”


    鹿兒哭喊:“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您千萬別氣壞了……”


    小碾子和士兵們一個個眼圈紅紅的。指導員鐵青著臉,嘆了一口氣,對周圍說道:“算了,剛才的事誰也別再說了,要說,說我吧……差點兒把個新兵逼跑了!”他轉身離去。


    落日沉沒,隻在天邊留下淒烈的一片血色。


    海南島。


    賀子達、薑佑生的房前停了一輛軍用吉普。一海軍軍官將薑佑生的行李提出房子,放上車。


    薑佑生示意:“再催他一下。”


    軍官:“他就是不走。”


    薑佑生看看賀子達的房門:“是啊,審查幾年,不了了之。我降職當個基地第七副參謀長,他依然什麽都不是。去,把他拖出來。”


    軍官進門。賀子達在屋裏吼:“我哪也不去,我就在這兒當農工!”


    薑佑生向椰林瞟了一眼——石娥站在林中,向這裏默望。


    “餵”,薑佑生沖賀子達的屋門說道,“我知道你是真心不想走,可白紙黑字是叫你駐江海待命,你不在乎抗命的罪名,總在乎別給好不容易當了兵的孩子們找事兒吧?”


    賀子達在屋裏吼:“我是我,孩子是孩子!”


    “你不心疼,有人心疼。你總不能讓人家進屋勸你。”薑佑生說著又瞟了椰林一眼。屋裏果然沒了動靜。


    不一會兒,賀子達走了出來。軍官在後麵挾著被褥,提著網兜。


    賀子達看著椰林。薑佑生小聲地說道:“要麽過去吿個別,要麽帶她走!”


    賀子達向椰林走了兩步,便站住了。林中,石娥故意迴避,快步離開。


    賀子達罵道:“去球!老子黑幫不是了,還是個灰幫!等有個人樣,再回來!”他鑽進吉普,狠狠摔上了車門。


    吉普在椰林路上駛著。賀子達不斷向外張望、尋找。椰林密處,石娥孑然一身,含淚目送著。


    彎彎的路上,僅剩下淡淡的煙塵……


    陰雲沉沉。


    精神病醫院,兩名工作人員邊走邊議論:


    “七號病房溜走的那個,剛兩天就被抓住了,這下少說得一動不動地待上三天。”


    “哎,那個當兵的狂暴型患者又來了,把頭兒罵得夠嗆。”


    “有什麽用,罵也白罵。再折騰弄不好把他也留下來。”


    醫院辦公樓。樓外就能聽見賀子達連拍桌子帶喊叫的聲音:“你們到底放不放人,再關在這種鬼地方,沒病也關出毛病了!”


    辦公室裏,賀子達穿著一身沒有領章的綠軍裝,光著腦袋,一手提著隻草籃子,一手在一個穿白大褂的人鼻子前指指戳戳,賀氣得滿臉通紅。“白大褂”極有修養,並不發火,隻是不斷避著賀子達的手指,滿屋子躲來躲去。


    賀子達:“為什麽我問你謝石榴有病沒病,你總不回答?你心裏也明白這是胡搞,是冤假錯案!是不是?你說!你說!”


    白大褂一口上海普通話:“我說過,他是警備區首長批準留在這裏的,要走也得首長批準。”


    “你是幹什麽吃的?沒病就放人出院,順理成韋的事!”


    白大褂:“我沒說他有病,也沒說他沒病,這是首長定的。我無可奈何。”


    “再不放,我就和他打出你的鐵門去,看你和你的首長能怎麽樣。”


    “最好別這樣,為防止這裏的特殊病人危害社會,公安機關有規定的,凡是從這個醫院逃跑的,都要負責捉回來。”


    “就算他有病,我領走,我看著,他危害了誰一根球毛,殺老子的頭!行不行?”


    白大褂攤手:“據我們向警備區了解,您目前,好像,也沒太那麽正常……”


    賀子達氣得暈頭轉向,隨手把桌上的暖水瓶搡到地上,發出一聲爆炸。白大褂依然不火,抖抖褲腳上的水,說道:“一塊八毛三,現在商店裏還不好買的。”賀子達又抓起另一個暖瓶,白大褂撲上來,搶過去,摟在懷裏:“你莫斬盡殺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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