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號長,我們走吧,去找找賀伢子,你的崽子有話轉告他……”


    “怎麽?”謝石榴有些驚恐,但馬上自我安慰,“不,小碾子肯定沒有死……肯定沒有死……”楚風屏攙著謝石榴向回走。謝石榴不斷嘟囔著:“他沒有死……肯定沒有死。”


    步兵操場。一人全身護具,持木槍與四五個士兵拚刺。此人有點兒心狠手辣,往往一槍命中,能把當兵的刺出四五步仰倒。一支連隊圍坐成一圈,被這幾乎真殺真鬥的場麵驚得鴉雀無聲,張大嘴巴看得傻眼。


    楚風屏:“那人是賀子達?”


    謝石榴:“除了他還有誰?總是右虛左實,直朝人心口幹,老一套。”


    “好像過狠了點兒。”


    “練兵嘛……不對頭!”


    最後一個兵已被刺得東倒西歪,連連後退,但那殺手仍窮追不捨,連續突刺,最後士兵被一腳踹得仰翻在地,殺手仍撲過去舉槍如泰山壓頂,欲下狠手!


    “賀伢子!”謝石榴雷吼一聲。殺手聽到聲音,愣了一下,冷靜下來,摘掉護具,果然是滿臉大汗的賀子達。賀伸手拉起那個兵,拱拱手,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小鬼,我殺暈了。”


    連隊驟然掌聲如潮。那個兵驚魂甫定:“我的媽耶,差點兒要了我的命!”


    三人來到一排坦克前坐在地上。楚風屏轉達薑佑生的意思:“老薑他也很難過,他要我向你轉達……很對不住你。”賀子達不語。楚風屏又說:“他是真心的。”賀子達依然不語。


    謝石榴:“唉——伢子,你已是毒火攻心,敵友不分了。這輩子你大大小小已經吃過九個處分,其中兩個都是因為戰場上殺紅了眼,人家繳了槍,你還殺了人家。”


    賀子達不語。


    楚風屏:“我和老薑結婚以來,從沒見他哭過,今天他哭得讓人心驚膽戰。”賀子達還是不語。


    楚風屏吼道:“賀子達,你為什麽不說話!你隻知道你痛苦,你知道別人痛得比你還深、還深得多嗎?你隻知道小碾子是你的孩子,其實……”楚風屏突然清醒,改口道,“其實他也是老薑千尋百覓從老鄉家找回來的,是我看著他長大的!”


    謝石榴:“伢子啊伢子,如果你還信得過我謝石榴,還拿我謝石榴當你的兄弟,而不是賴在你身邊白吃白住的叫花子,你豎起耳朵,聽我一句話:薑佑生、楚風屏,是你最親不過的戰友了!我還要說一句,你聽著:即使小碾子有個三長兩短,你賀子達,也不至於斷子絕孫!”


    大海。當年的謝石娥已經三十七歲,她頭戴鬥笠,身穿海南婦女常見的服裝,搖著船櫓,堅毅地眺望著前方。船上劃槳的女兒謝盼盼,也已十四歲。


    盼盼:“媽,農場的人昨天就不再找了,我們幹嗎還找?”


    石娥:“那是一條人命啊!”


    盼盼:“經過那麽大的風浪,又過了三天了,除非是海龍王的兒子才會活著。”


    石娥自語:“他不是龍王的兒子,但也差不多。”


    石娥又語:“昨晚,我問了一個老漁工,他說演習海麵的東南方向,有一塊幹出礁,長年沒在海裏,很少有人知道它。我們去那兒看看。”


    石娥毫不動搖地搖著船,堅定不移地為賀子達尋找兒子。


    一陣噁心,大碾子一下醒過來。他跌跌撞撞地撲出“艇長室”,趴到舷邊大吐特吐。吐舒服了,他到炊事艙,漱了一下口,拿起一個麵包,但他馬上提醒自己:“不能再一下吃太多了。”他隻咬了一口,就把麵包放下了。


    大碾子走到甲板上,揮拳弄腳,耍了一番,嘶啞地叫道:“這是我的船!是我賀解放的船!我就是船長!”他圍著船跑著,撒著歡。


    突然,他注意到“彈藥庫”三個字。打開鐵門,裏麵是亮錚錚的炮彈。他的眼一亮!大碾子搬出一發炮彈,然後獨自操炮,放了出去!他嘴裏還亂喊著:“打台灣啦!解放台灣的戰役開始啦!我一個人解放的……”


    一連士兵,穿著襯衣,背手叉腿,在嚎唱《說打就打》。


    賀子達光著腦袋,攥著兩隻拳頭,“惡狠狠”地指揮著,兩隻眼睛凶光閃閃……士兵們深受感染,完全不是唱,純粹在嚎!


    遠處,謝石榴、楚風屏默默地看著幾乎瘋狂的賀子達的背影。良久,楚風屏緩緩地說:“要不,把盼盼的事告訴他吧。”謝石榴滿臉稜角,好一會兒才答:“小碾子沒有死!就是死了,伢子、崽子,還有你,都該挺過去。戰場上爬過來的,什麽沒有遇上過。如果現在丟了個兒子便挺不住了,就該扒掉這身皮!”


    “……打它個樣兒叫它看一看!殺——嘿!”


    一遍唱完。賀子達高吼:“今天吃飯了沒有?!”兵們喊:“吃了!”


    賀子達:“幹的稀的?!”


    兵們:“幹的!”


    賀子達:“鳥!給我重來!兩部輪唱。‘說打就打’,給我——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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