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吧,他不能因為顧長安,把別人也搭進去,可是顧長安怎麽辦,顧長安……


    “還有別的辦法嗎?”


    空舟第一反應仍是:“不能進去。”


    “那顧長安不管了?還有幾個人在裏頭呢!”李懷信道:“不進去,我們從外麵呢,比如砸了這些鬥拱。”


    雖然知道若能這麽簡單粗暴的解決,和尚就不必這麽發愁了,可人總有犯蠢的時候,萬一呢?


    空舟:“沒用的,欲界真正供奉的又不是這些鬥拱造像。”


    想想也是,畢竟砸爛鬥拱就能破了其境,未免也太寸了。


    空舟方寸大亂,幾乎束手無策,卻聽李懷信道:“顧長安會在裏頭那什麽……精盡人……咳……”


    他羞於啟齒。


    空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們這群和尚張口閉口戒律清規,私底下幹得卻是什麽勾當?”拉皮條嗎,聽聽這聲兒,骨頭都給人叫酥了,李懷信有點動氣:“是要把人榨幹了不成……”


    “不會。”空舟垂眸,唇線抿得筆直,像是突然冷靜下來,無能為力的樣子:“不會傷及性命,隻會損些陽氣。”


    李懷信緩了兩秒,音量陡然拔高:“那你一副性命攸關的樣子,還說什麽進去了就出不來。”


    合著他幹著急了這麽久,那些人隻是進去尋個樂子?


    那這和尚一副要命的模樣,是想嚇唬誰呐。


    空舟解釋:“極樂之境納的是欲念,隻要不禍人性命,就有源源不斷的供奉,他們心甘情願的來,醉生夢死一場,從此流連忘返。”


    空舟頓了頓:“人有欲望,魔障,一旦打開欲界之門,無一不沉湎其境,走出去了,又回來,非要到至死方休,與出不來又有何區別?”


    對於李懷信來說,那區別可就大了,他性子直,不喜歡那套莫測的說辭,好比他每天睡覺醒來又睡覺,照和尚這套說辭,豈不能道自己從來都沒有醒過?


    可拉倒吧,做個實在人不好嗎!


    還供養伎樂天女,一幫傷天害理的玩意兒,怎麽就那麽能瞎掰呢,合著把毒丸裹層糖衣它就不是毒藥了?


    一聲聲嬌笑在空間內回蕩,李懷信頭皮發麻。


    琴音一波一波漫過來,潮水一樣,卷著浪,掀到人身上。


    空舟垂著眸,聽見了,隱忍著,嘴角繃緊了。


    這些年,他被圈禁在這間佛寺,旁觀過無數人入塔,被欲念驅使,他心懷悲憫或哀憐,遇上了,也盡力而為的護過一些,像對李懷信那樣,好意提醒過他們離開。


    其餘的,他也是無能為力的,唯有置身事外,也談不上冷眼旁觀,既然這裏頭沒害人性命,慢慢也就看淡了,試圖去理解過他們,情與欲,都是人之常情。


    可現在顧長安卷了進去,他卻再也沒辦法置身事外去理解,那份情與欲的人之常情了。


    空舟緊攥著雙拳,隻想把人拉出來。


    頭頂突然響起一聲低喊:“唐季年……”


    那麽近,那麽遠,好像來自另一個空間,飽含痛苦和眷念,是夢裏千轉百回的呢喃,什麽都不必說,隻喊唐季年,三個字,就訴盡衷腸。


    他顫著眼睫,望梁柱上伎樂天女的鬥拱造像,魂體漸漸白到透明,這是魂體不穩的表現,陰靈越透明越孱弱,直至消散。


    “和尚。”李懷信唏噓,明明挺健康一隻靈體怎麽突然虛弱到要原地消散了,沒理由啊。再看那神態,李懷信見過傷心人,或獨自垂淚,或嚎啕大哭,唯獨沒見過空舟這款的,傷得像要魂飛魄散了。


    李懷信還有一大堆疑問未解,可不能讓他就這麽散了,還沒開口,貞白就好像跟他心意相通似的,將空舟納入五帝錢內,灌注陰氣固魂。


    “怎麽突然就這樣了?”李懷信不明白,顧長安和空舟看起來有很深的淵源,可又不像是什麽仇恨過節,耳邊此起彼伏的嬌喘,喘得他靜不下心深思,隻好問貞白:“怎麽辦?”


    “既然來了,就順手解決了吧。”


    李懷信想的也是,畢竟除魔殲邪,是他們修道人的本分,雖說極樂之境傷不及性命,但也損人陽氣,是該出手,但是,他說:“我不近女色。”


    貞白愣了一下。


    李懷信道:“依和尚之言,這裏是個釋放欲念才能開啟的門道,我首先就要放棄抵抗,豈不是讓她們得逞?”


    貞白:“隻是……”


    “不行。”李懷信斬釘截鐵:“沒有隻是,摸我一下都不行。”


    貞白瞪眼:“……”你還摸不得了?!


    李懷信瞪回去,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摸不得!


    他站在鬥拱下,耳朵麻,移開一點,還是麻,心裏壓不住煩躁,催貞白:“你快想想其他辦法。”


    貞白拿他沒轍,無奈的隻能一寸寸查看。


    李懷信不動聲色,在袖袍裏搓了搓指尖,覺得剛才撚過香火細煙的指頭發燙,而且燙得不尋常,像是沾了一把□□在手上,燒著了。


    因此他確定,這裏的香燭也是有問題的。


    李懷信皺了皺眉,眼見兩縷陰魂從五帝錢裏飄出來,馮天好端端待著,突然闖進來個不速之客,有點懵,立即把空舟擠出來:“什麽情況啊?你們抓鬼別往我這兒塞啊!”


    說完,他就聽見了周圍此起披伏的嬌笑,群魔亂舞似的盤旋在耳邊。


    馮天猶如被人當頭輪了一棒子,愣過之後,瞬間炸了:“臥槽,李老二,你他媽逛窯子呢!”


    李懷信嘴角一抽:“我逛你大爺!這他媽在佛寺!”


    “你騙鬼呢,佛寺哪來的女人?叫這麽□□,難道是尼姑不成?!”


    李懷信臉都要裂了,他警告馮天,疲於解釋:“你別找事兒啊。”


    一聲女子嬌嗬響起,纏綿悱惻,馮天聽起滿身雞皮疙瘩,捂耳朵,這才注意到身後的貞白,三人齊齊盯著他,各自一言難盡的表情。


    待他緩過來,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口無遮攔,說了句不入流的話,麵皮一紅,欲想揭過:“真在佛寺啊?”


    李懷信嫌他丟人,不搭理。


    馮天衝動過後,已經覺察出異樣:“怎麽回事?”


    李懷信簡明扼要地說起狀況,馮天聽皺了眉,觀察完四周,最後將目光戳在空舟身上,格外銳利,他說:“什麽極樂之境?取的花名吧?這恐怕是個芥子世界。”


    李懷信:“什麽芥子世界?”


    馮天道:“他們佛門裏有個說法,稱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也就是在這裏形成一個獨立的芥子空間,類似於我們道派的乾坤小世界。”


    聞言,李懷信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因為要獨立創造出一個空間,無論是佛門的芥子還是道門的乾坤,都是非等閑能夠辦到的,那幾乎是到了脫胎成神的境界。


    他果然還是小看了這裏,不免心有餘悸,再看向空舟的眼神也變得鋒利起來:“好大的本事,你們佛寺究竟為什麽搞出這個芥子空間?意欲何為?不可能隻是損人陽氣這般簡單吧?”


    還說沒害命,誰信?


    李懷信自省:“我怎麽那麽天真,差點就聽信了你的鬼話。”


    馮天腹誹:你天真個鬼!


    作者有話要說:  李懷信:“我好天真。”


    第75章


    且聽空舟道:“我知道的並不多,也沒修過多久佛法,想不到它是個獨劈出來的芥子世界。”


    李懷信無所謂他話中虛實,目光刺過去:“是哪位了不得的高僧,造了這個極樂之境?”


    馮天打岔:“狗屁高僧,有這個能耐卻做這種下三流的事兒,邪僧差不多。”


    馮天一語點醒夢中人,若佛門有人登臨如此境界,必是心存慈悲,超凡脫俗,一世功德無量,普度眾生的。又豈會大材小用,在此造孽,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空舟卻道:“是如今的華藏寺住持,波摩羅。”


    李懷信甚感意外,是他看走眼了嗎,那個老禿驢,有這麽厲害?


    不過等等,李懷信擰起眉,沒聽清:“波什麽羅?”


    空舟:“波摩羅。”


    馮天和李懷信相視一眼:“不是咱中原人的名字吧?打哪兒來的野和尚?”


    “他是來自西域的番僧。”空舟道:“這座寺廟原本叫做法華寺,十三年前被波摩羅鳩占鵲巢,從而改名華藏寺。”


    “華藏寺?”馮天擰起眉,隱約有點熟悉:“華藏……”


    “當年法華寺所有高僧……”


    空舟話到一半,忽然砰地一聲,有什麽東西砸碎了,眾人神色一肅,繼而連續砰砰亂砸,貞白當即判斷聲源:“在底下。”


    一行四人迅速下塔樓,就見一個小姑娘背蹲在地上,手舉一尊磚頭大的金雕佛像,直接往地湧金蓮的陶罐壇子上掄。


    “一早。”


    “小鬼。”


    貞白和李懷信異口同聲:“你在幹什麽?”


    一早聞聲轉過頭,站起身,手裏還拎著那尊砸出了劃痕的佛像,欣喜道:“誒,你們都在啊?”


    就在一早站起來之後,眾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腳邊,那隻用來栽種的陶罐花壇碎了,泥土垮下來一半,隱隱露出土裏的東西,泛著白。


    “快看我發現了什麽。”一早彎下腰,抓住地湧金蓮往上一拽,卻沒拎出來,倒是抖開了泥土,露出包裹在內的骷髏頭骨。


    一早又試著往外拔,奈何地湧金蓮的根莖深深紮進頭骨裏,拔不出來:“真費勁。”


    空舟盯著她這舉動,瞠目結舌:“你,你不害怕嗎?”


    一早不拔了:“死人骨頭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你……”空舟這才遲鈍的意識到,這丫頭身上沒有生氣,她不是人,也不是鬼。


    幾人已經來到近前,盯著那顆紮在地上的骷髏,顱內積了土,地湧金蓮的根莖從黑洞的眼眶鼻孔紮出來,緊緊錮住腦袋,糾糾纏纏著紮進地底,也不知道是在這些人生前種進去的,還是死後種進去的,無論哪種,拿人的腦袋作肥料養花,都令人感到惡寒。


    “我的天……”馮天忍不住驚呼出聲,轉頭問:“你怎麽發現的?”


    一早的小尖下巴一戳轉輪藏的底層佛龕,說:“就是好奇,想看看格子裏的佛像到底是不是金身打造的,結果真沉啊,沒掂量住,不小心砸手頭了。”


    也算是湊巧,畢竟剛才連貞白都沒發現,和李懷信都把注意力凝聚在泥土上,這底下埋著屍骨,等於就是墳頭土,卻沒刨開看看,隻當寺廟裏的和尚挖墳頭土種花,其實喪心病狂的是在拿屍體種花。


    馮天瞪眼瞅著麵前一大片地湧金蓮:“那這些呢?”


    一早會意,立刻掄起佛像又砸碎一壇。


    “別……”空舟來不及阻攔,砰砰幾下,壇子四分五裂,又是一顆種金蓮的骷髏頭形狀暴露出來,裹著潮濕的黃泥。


    李懷信的臉分外陰鬱,一揚手,撚了炷燒在佛龕前的香火煙線,把欲要飄向一早的空舟捆了,厲聲問:“還敢說沒有害命,這些,是不是就是喪命在極樂之境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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