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信:“……”瘋了!


    丫下手這麽重,摸得這麽狠,是想吃了他不成?


    貞白深蹙眉頭,極力隱忍,抬起的目光利得像刃。


    李懷信:“……”還有臉凶!凶個屁啊你凶,凶我就會服軟了嗎!就會任你欺淩了嗎!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嚇唬誰啊!


    可兩臂被禁錮,李懷信實在掙脫不開,簡直要氣得沒脾氣了,就在對方的魔爪侵略至臂膀時,李懷信突然開口:“想用強是吧?!”


    聲線低低啞啞的刮過耳輪,貞白倏地一怔,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刺得神智稍稍清眀。


    與此同時,李懷信抬腿猛踹,發了狠的,踹這個欺男霸男的壞東西!


    貞白迅速倒退,手從他袖管中撤出來,堪堪避過那一腳。


    李懷信一擼袖子,胳膊赫然一片備受淩虐的痕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丫太粗魯了!


    這野蠻人什麽重口味,當他什麽人,膽敢這般肆意□□。


    貞白掃見他胳膊,怔怔的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麽,就被三貞九烈的某人扇了一耳刮子。


    “啪”地一聲,在寂寥的山林間顯得格外清脆無比。


    一巴掌後,兩人同時愣住了。


    打的人和挨打的人,兩廂對視,各自都有些無措的矗立著。


    李懷信頭一次幹出來打女人臉這種丟份兒的事,心裏慌得猶如萬馬奔騰,麵紅耳赤。


    那女冠估計也沒被人這麽扇過,一時間愣是沒反應過來。


    因為焚噬太過難捱,貞白才會魯莽出手,傷了人也並不是故意為之,本想言一句抱歉,誰料話剛到嘴邊就被人扇了記耳光,直接把那句歉意打沒了,索性受下來,權當兩清了。


    而心糾不過兩秒的李懷信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打的就是你個色膽包天的女流氓,讓你欺負人!


    李懷信在那氣得騰騰冒煙兒,貞白已經轉過身,冷冷拋下一句:“別跟來。”


    這回李懷信聽清楚了,血壓蹭蹭往上竄,跟個屁,他又不是吃醉了,還敢朝人嘴邊送肉?巴不得丫被鎮靈符焚噬了才足以泄憤,但瞅見貞白後腰上的傷口時,心底仿佛被什麽狠狠紮了一下,轉瞬又遭滾滾岩漿似的火氣碾過,直冒青煙,最終匯成一念:去他媽的。


    許是氣壞了腦子吧,不然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還會跟上這女冠,並且看見她涉水沉入冰河的時候,衝上前阻攔。他想說,你這樣沒用,對方卻一頭猛栽進去,順帶把來拽她的李懷信也扯進水底。


    徹骨的寒涼襲身,隻餘手握著貞白的腕骨一團火熱。她體內兩股力量,一陰一陽,一衝一壓,陽火燒陰,如受火刑之苦,誰熬得住?


    她用力一掙,在冰火雙重煎熬下,強行去拔眉心的符咒。


    李懷信想起她剛才那句壓不住體內的陰氣會失控,一見她拔鎮靈符就擔驚受怕,他在水下屏住呼吸,從腰間摸出錢袋打開,倒出馮天那串五帝錢,強行扯過貞白的手,紅繩纏繞一圈,將五帝錢扣在其腕頸,咬破指尖,在銅錢孔中用力一按,想以陽製陽的方式製衡一下。奈何鮮血很快被水分解,起不到效用,李懷信拉住人就往岸上遊。


    貞白眼皮一撩,看過去。李懷信渾身濕漉漉的淌著水,麵色凍得蒼白,他咬破第二根手指,拽過她手腕,打著冷顫將鮮血抹入銅錢孔。


    太行道弟子,骨血都被符洗過,修行十餘載,受香火浸身,加之李懷信童子之身……


    貞白傾身向前,聲線及低,仿佛被高溫烘幹了嗓子,有些啞:“童子血,純陽軀。”


    “什……”李懷信倏地抬頭,正對上貞白近在咫尺那張臉。


    她似乎被燒得神誌不清了,瞳孔有些渙散,冷臉湧起潮紅:“有些用……給我……”


    李懷信瞠目,腦子轟然炸起那些邪門歪道,為了修行療傷抓個童子采補元陽。


    李懷信猛地推開她,避如蛇蠍的彈開老遠,實在忍無可忍,火冒三丈:“去死吧你!”


    然後憤然轉身,不管不顧的離去。


    貞白被掀倒在河灘邊,盯著那人模糊的背影,意識漸漸不清。


    李懷信一路走走停停,在崖壁拐角處駐足,順了順自己的脾氣,沒順到尾,實在咽不下去,氣得騰騰冒煙兒。


    此時一縷幽魂飄出來,見到李懷信,急切撲過去:“出事兒了。”


    “又出什麽事兒了?”李懷信氣不順,語氣自然不善,難不成那些村民一看他和貞白離開,又開始鬧事,找那一老一小尋仇?


    馮天東張西望,沒瞧見那位令人膽寒的女魔頭,稍稍放下心來,焦灼道:“我剛才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了,所以留在現場守了會兒,不知道為什麽,那些村民的身上,全都長出了屍斑!”


    作者有話要說:  活人怎麽會長屍斑,當然是……


    第54章


    “你說什麽?”李懷信倏地一凜:“屍斑?”


    “對,我一經發現就想說,結果轉頭你就沒影兒了,找你半天。”


    李懷信不太相信:“活人身上怎麽可能長屍斑?”


    “我也覺得難以置信,這些人都沒死吧,我看他們明明還喘氣兒呐,上一刻還掄起石頭砸人,結果沒一會兒……”


    “怎麽?”


    “就像一盆綠植迅速枯萎,片刻不到就奄奄一息,衰敗的跡象太快了,我還有點兒懵,搞不明白什麽情況?”


    李懷信猶豫著回頭,管不了那女冠的死活了,急衝衝往村民所在地趕:“那清風道人呢?”


    馮天茫然:“誰?”


    “老乞丐。”


    “啊,他啊,他是個瘋子吧,我看他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也長了滿身屍斑,又哭又喊的,反倒是他身邊那小鬼,哎喲,怎麽死人身上白白淨淨的,活人反倒長出屍斑了?”馮天緊跟李懷信,一邊說:“還跑了幾個村民,瘋了一樣往外衝,逃難似的,非要離開這裏,我沒阻攔,其實也攔不住。”一伸手,人家就從他的手心裏麵穿過去,毫無阻礙,別提多沮喪了,而且他發現,那些村民似乎根本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說話,要不然這麽穿膛而過,早就嚇死幾次了。


    待二人趕到時,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村民,他們奄奄一息吊著最後一口氣,渾身癱軟無力,幾乎昏死過去。


    李懷信擼起村民兩截衣袖,又扒拉開胸前衣襟,紛紛呈現出大小不一的紫紅斑痕,就算親眼所見,也令人難以置信,李懷信挨個挨個查看過去,他們體溫驟降,呼吸越來越孱弱,甚至部分陷入深度昏迷,然後,死去。


    青峰子跪在這場災難裏,整個人已經陷入瘋魔之態,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大喜大悲之後,他終於承受不住了。


    李懷信覺得無比諷刺,上一刻破陣之時,這老道還在叩謝蒼天垂簾,他當時還想,蒼天做過什麽呢?救苦救難嗎?不都是那女冠傾盡全力而為嗎!結果下一刻,他叩謝的蒼天就朝他們舉起了屠刀。


    明明上一秒,李懷信還在查看某個村民身上蔓延的屍斑,摸著那人的心跳,卻慢慢在自己手上停止了。


    他站在頻臨死亡的人屍堆裏,這種感覺很不好,李懷信發現自己根本受不住這樣的場麵,看著大家遇難,三三兩兩人在自己麵前終結生命,卻束手無策。他想救,卻不知道如何下手,他從來沒見過活人身上長屍斑,甚至聞所未聞,連個因由的不知道。


    李懷信奔向青峰子,想弄個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青峰子被他抓著,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被抽掉了神魂,癡癡怔怔,許是被李懷信晃回了三分神智,那雙耷拉的眼皮抬了抬,明明看著李懷信,渾濁的瞳孔卻毫無焦距,呢喃一樣開口:“原來破不破陣,都是死路一條。”他似在對麵前人說,又似在自言自語:“根本不留生機。”


    青峰子擰著眉,表情痛苦起來:“都是我的錯,我錯了,全錯了,是我害了大家。”


    “什麽意思?”李懷信聽不明白:“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所有人身上都長出屍斑?究竟哪裏出了錯?”


    語畢,他猛地想起不久前自己曾和那女冠說過的話,難道她真的為了出陣,采用邪法,來犧牲其餘千百條村民的性命破陣嗎?


    如今一語成讖,事實擺在眼前,會是她做的嗎?她真的會嗎?為了出去,為了揪住仇人!


    李懷信抓著青峰子的手不受控製開始抖,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令他顯些失了方寸。從始至終,他全程在場,一直監視著貞白,她非但沒有傷及無辜,反倒一直在危難中救人,然後逼出陣靈破陣,所以她應該不會。


    李懷信強行捋著事發經過,一樁樁一件件,令自己冷靜下來。


    青峰子魔怔似的一直在重複:“是我的錯,二十年前就錯了,是我害了大家。”顛來倒去的,又回到那句:“破不破陣,都是死路一條。”循環往複的念叨。


    李懷信聽不懂他的話,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頹喪的鬆開他雙肩。反倒是一直悶不吭聲的一早,突然開口:“因為二十年前,老頭兒布下千屍陣,把這裏變成殍地,從此所有的村民,全都靠陰屍氣才活著。”


    李懷信和馮天驀地回頭,盯住一早。


    她續道:“又在七絕陣中,被封二十年,一旦破陣,就是泄陰過陽,所有人被陽氣一衝,必是死路一條。”


    就好比一座封閉已久的墓穴被打開,裏麵的東西會瞬間氧化成灰。


    隻不過這裏是七絕陣,一個困住整個村子奪盡生氣的凶陣,然後被青峰子布千屍陣改變磁場,那麽所有的變數也會在那一瞬間發生,比如,改變之後的七絕陣,因為千屍陣製衡,隻有不破陣才會安然無恙,可是作死的村民觸動了凶門,導致山崩地裂,不得不破,可破陣反倒會誘發七絕陣最初始的凶性,打破千屍陣形成的製衡,一旦破了,就是這場無可挽回的災難,這場災難早該發生,因為青峰子的硬撐,才遲了二十年,命運多舛,終究誰也逃不過。


    而貞白和李懷信來此才不過兩三日,沒有參與過這一係列變數,不像千屍陣成後,就土生土長在陰屍地的村民,七絕陣產生逆變,隻能靠這裏的陰屍氣才能活著,所以,李懷信沒有聽見鈴聲。


    一早垂著眸,濃長的睫毛蓋住半顆黑瞳,她看起來平靜極了,麵無悲喜地說:“老頭兒方才說完就成這個樣子了,我想,他是受不了了吧,他其實早就受不了了。”


    一早走到青峰子身邊,抬手捋了捋他淩亂不堪的華發,小手抹過其凹陷的臉頰,擦掉血漬和汙泥,她說:“老頭兒要死了,我知道。”


    李懷信看著她,突然心裏一緊:“小鬼。”


    一早抬起眼皮,牽起衣袖去擦青峰子額頭,一點一點,仔仔細細的清理,她說:“老頭兒就是放不下,老頑固一樣,明明自己比誰都潦倒,還操不完的心,放不下這個放不下那個,誰都放不下。”她輕輕摩挲他眉骨,那裏有一塊淺淡的傷疤:“其實,他最放不下的是我,想要一輩子都守著我,他可能愧疚吧,覺得對不住我和娘親,這道坎兒,悶在心裏一直過不去,如今,恐怕到死也過不去了。”


    一早捧著他的臉,輕拭他下顎,隻是擦著擦著,那張臉就從她手心滑過,倒在軟泥上,臨終前,哽咽沙啞的叫了聲一早,卻什麽遺言都來不及留下,睜大眼,盯著他最放不下的小女兒,是不舍,也是,無法安息。


    一早愣了須臾,才緩緩伸出手,去捂那雙渾濁發灰的眼睛,她說:“老頭兒挺可憐的,身前放不下,身後不瞑目。”


    她的聲音很低,這話從一個孩童嘴裏說出來,竟有種悲天憫人的錯覺,她說:“隻有我心疼他。”


    李懷信盯著那雙小巧的雙手,蓋住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呼吸一窒,深深的無力感漫上心頭,然後每吸一口氣,都帶著粗重的喘息。


    李懷信撲上前,探到還有一息尚存的村民,有些病急亂投醫了,他咬破指尖,在那些長滿屍斑的皮肉上化符,什麽驅邪驅陰,鎮邪鎮煞,他能想到的,都竭盡全力在這些人的身上試一遍,最後十根手指都破了,耗損了根基,傷了元氣。


    馮天阻止不了,隻能心急如焚的看著這個亂了陣腳的同門。


    李懷信倏地抬起頭,似乎想起了什麽,嗬斥住跟來的馮天,讓他守住村民,便直衝往崖壁峽徑,穿過樹林到河邊,貞白依然躺在原地,神誌不清。


    也許她有辦法,也許她可以。


    李懷信的腦子閃過這個念頭,試圖喚醒貞白,對方卻一點反應都沒給。


    李懷信心急火燎了半天,想著那一幫要死不活的村民,善心泛濫,畢竟是活生生的幾百上千條性命啊,他能眼睜睜看著見死不救嗎?起碼也要努力一把,所以他心一橫,幹脆豁出去了,充當一回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給你就給你吧。”


    然後俯下身,獻祭似的磕在貞白唇上。


    雙唇交疊,李懷信卻是不情不願的,真真便宜她了!


    隻是這光天化日之下,露天席地……李懷信撐起身,磨了磨牙,就去拽身下的人。


    她體內的鎮靈符仍然在燒,全身滾燙,隻是相比之前,那股作亂的陽火有了偃旗息鼓的跡象。


    感覺被人晃了晃,貞白欲醒將醒,眼瞼茫茫然掀開一條縫。與忙活了半天都不知道怎麽舍身就義的李懷信撞了個對眼兒,後者嚇了一跳,抽回手差點一個坐地後摔,堪堪穩住身形,卻一臉幹了多麽不光彩的行跡被人當場拿住的難堪相。


    貞白低低問了聲:“你幹什麽?”


    李懷信:“……”簡直難以啟齒!


    大丈夫不拘泥小節,李懷信攤開傷殘的手指,義正言辭:“救你。”然後欲蓋彌彰的咳嗽一聲,將七絕陣破之後的現狀簡明扼要的說完,這女冠向來深藏不露,他問:“你有辦法救人嗎?”


    貞白的臉上閃過幾絲錯愕,這次卻沒有表態,因為這樣的意外,她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隻能撐起身,前往現場查看。


    然而這一來一回間,不過須臾,卻是場陰差陽錯的結局。


    棗林村,一個活口都不留,僅剩一屍一魂孤立在死人堆裏,那場景,猶如無間地獄,令人絕望,又令人窒息,更令人永生難忘,像噩夢一場,然後又是一把火,焚了這場夢魘。因為此處乃至陰之地,曆經過一場起屍,而後這些枉死的人,死時怨念太深,恐會作祟,留不得全屍,隻能燒成灰燼,卻燒不盡這裏的陰怨氣,恐怕此後百年,棗林村都將荒無人煙。


    作者有話要說:  得了什麽好處,就得用什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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