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修站在二人背後,望著那一高一矮兩個背影,白濡爾的計劃,他對龍門組的安排,都不需要告訴逐夜涼,他們就像一對互相感應的磁石,全心信任,彼此默契,在你目光所及之處,我已到達。  偷偷的,他摸了摸嘴唇,濕軟的觸感還在。慌張、酥麻、悸動,他得到的這一切,不過是牡丹獅子不要的東西。  逐夜涼讓白濡爾進禦者艙,拔出獅牙刀率先下船,其後是日月光、轉生火和黑骰子,排成一列上山。  越往深處走,霧越大,四個人或點亮炮筒燈、或打開背光,前後照應著,防止走散。  “埋骨地,”元貞說,“像是古代的地名。”  “埋骨……”賈西貝靈機一動,“埋藏骨骼的地方?”  “你是說外裝甲?”高修犯愁,“埋起來了可不好找。”  “埋骨地並不大,是竹林背後一塊幾百米見方的空地,”逐夜涼說,“我的裝甲……”  “啊!”賈西貝忽然叫了一聲,日月光頓足,向後靠近轉生火懷裏。  “怎麽啦,”當著逐夜涼和高修的麵兒,元貞不大好意思,“幹嘛突然……”接著,他呆住了,目鏡焦點鎖定在日月光指著的地方,稍矮的幾根翠竹頂上,嶙峋的人骨吊下來,把竹子墜彎了。  再往四周看,好多大竹上都吊著或新或舊的屍體,霧氣中看不清,像累累的果實。  “怎麽回事!”高修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黑骰子進入戰鬥狀態。  “別慌,”逐夜涼回頭,“這裏就是這樣,自古如此。”  “可是有很多屍體是新的。”賈西貝害怕。  “那說明,”獅子吼聚能,逐夜涼交叉獅牙刀,“這裏有守林人。”  話音剛落,濃濃的霧氣中嗖地射來兩箭,其中一箭擦過轉生火的左臂,另一箭叮地一聲,擊穿逐夜涼的肩膀,飛了出去。  所有人都震驚了,那可是逐夜涼,一身刀槍不入的黑色合金,能把他射穿,對方的骨骼級別一定不低。  “不要亂!”逐夜涼大吼,在這種地方,走散最可怕。  高修等人就地臥倒,緊張地瞪著霧氣,一個陰冷的聲音從綴滿了人骨的竹林間隱約飄來:“牡丹獅子,又見麵了。”  “好久不見,”從那箭,逐夜涼認出了它的主人,“梅針箭。”  三年前,江漢決戰,逐夜涼在無量城下碰到了對手,一具叫梅針箭的反叛軍骨骼,原隸屬於當地最大的政府軍頭目,號稱須彌山主人的洛濱,後來加入染社。梅針箭本身沒什麽稀奇,但它裝備的箭頭,是和牡丹獅子一樣的黑色金屬。  就是它的箭,近距離射斷了逐夜涼的左側第七根肋骨。  但同時,右獅牙劃開了它的禦者艙,準確定位到禦者的雙眼,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取走了他的視力。  逐夜涼以為,沒有了眼睛,箭鏃就失去了方向,現在看來,大仇未報的人,是可以開心眼的。  “現身吧,”逐夜涼開啟紅外熱感和超聲成像視力,霧太大,竹林又密,精度不夠,“我和你一決高下!”  “一決高下?”竹葉在背後沙沙作響,“湯澤要給我一座城,我都沒要,就是在這裏等你,沒有外裝甲,我一箭就把你在禦者艙裏射穿!”  逐夜涼悚然轉身,他禦者艙裏裝的並不是禦者,而是親手滅了江漢政府軍、把洛濱關進猛鬼城的白濡爾。  梅針箭出現了,從藹藹的霧氣中,從青翠的勁竹間,一具塗裝嚴重剝落的老式骨骼,整整三年,它藏身在這片魔鬼地,沒有維修,沒有保養,獨自一人,就為了再見到牡丹獅子,殺了他。  幾十隻小箭破風而來,之所以叫梅針箭,是因為短,而且箭頭沒有兩翼,隻有一個漆黑的尖鋒,這種箭紮得很深,往往一箭貫穿,便於利用磁力回收。  逐夜涼在竹林裏快速移動,獅牙刀沒有遠程攻擊力,獅子吼過長的聚能時間又不適宜高機動目標,眼下除了躲避,沒有更好的辦法。  梅針箭則以逸待勞,高頻箭機不停發射,終於有一箭,射穿了逐夜涼的膝蓋,緊接著,又一箭射中頸部。  “呃!”尖銳的疼痛。  “葉子!”白濡爾驚叫。  “看不清他的位置。”逐夜涼暫時躲在一塊大石後。  “他熟悉這片林子,”白濡爾說,“你亂跑沒有用。”  “先得定位他。”  “把補充視力關了,開聽力,開到最大。”  逐夜涼照他說的做,果然,聽到聲音了,腳步、方位、甚至每個方向過來的風聲,都一清二楚,  “它那個箭機,遠程近戰都好用,”白濡爾分析,“但對你,一定是近戰更有利。”  “所以?”  “你強衝鋒,保護好電機和主電路,別的地方中幾箭不要緊,讓日月光掃射它,趁他分神,一刀拿下。”  “不行,”逐夜涼說,“他的箭可以穿透禦者艙。”  白濡爾淡然:“這點險我還冒得起,你上。”  “不行,”逐夜涼斬釘截鐵,“給我換個方案。”  白濡爾沉吟片刻:“那就麻煩點,繞著它跑圈,慢慢拉近距離。”  “跑圈?”  “讓它在原地轉,它轉一轉就會喪失方向感,對距離的判斷也會出現偏差。”  “對沒有視力的人也管用?”  “你必須足夠快,隻要靠近他,之後怎麽殺,隨你。”  逐夜涼從大石後頭衝出來,重新出現在梅針箭的聽覺範圍,它再次放箭,奪命的小箭緊追不舍,逐夜涼先跑了兩個大圈,然後開始縮小半徑,越近,被射中的風險越大,有那麽幾次,琉璃眼幾乎被擦碎。  “近,葉子,再近,”白濡爾很鎮定,有大將之風,“它明顯變慢了,別著急,再跟它兜兩圈,然後下手。”  梅針箭確實亂了,一開始,它以為逐夜涼是慌不擇路,等發現他在有規律地向自己靠近時,已經晚了,兩人的距離在五米以內。  再不出手,將徹底喪失優勢。  它側頭捕捉逐夜涼的腳步,緊隨著他向左轉身,箭機則向右伸去,三秒鍾後,逐夜涼將繞到那個位置,這個距離,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矢中的。  這時,腳步卻赫然回頭,從左側反兜過來,梅針箭一怔,迅速調整箭機方向,電光石火間,一股極大的力量撞向它的額側——逐夜涼沒揮刀,而是飛身撲上,用他堅硬的頭顱,把梅針箭的項上“人”頭撞成了碎片。  箭機同時擊發,一支黑色的小箭刺進禦者艙,直指白濡爾的麵門。第81章 孔雀翎┃“伽藍堂,牡丹獅子逐夜涼。”  梅針箭的點狀箭頭就在眼前, 離著一兩公分的距離, 白濡爾睜大了眼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他不甘心, 剛從猛鬼城逃出來, 還沒到江漢, 還沒向湯澤討回他失去的,還沒來得及讓天下重新聽到自己的名字。  還有逐夜涼, 他還沒再次俘獲他的心, 就要……這麽結束?  冷汗從兩鬢冒出來,渾身的肌肉僵硬, 箭頭卻陡然停住, 片刻後, 噌一聲拽出去,隻在眼前留下一個圓圓的洞——箭機擊發的瞬間,逐夜涼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箭尾。  白濡爾恍然大悟,所以他才用頭去撞梅針箭, 他把獅牙刀入鞘, 是為了騰出雙手保護禦者艙裏的自己。  身邊有這樣一個人, 夫複何求?  長籲一口氣,白濡爾平複過速的心跳:“找到外裝甲,盡快離開這兒,龍門組那邊撐不了多久。”  跨過梅針箭無頭的屍體,逐夜涼招呼黑骰子它們,四具骨骼排成一列穿過竹林, 來到霧氣後一片平整的坡地。紅土,西北角有一間竹木搭成的小屋,僅能容納一個人,屋裏有簡陋的床鋪和水罐,梅針箭平時應該就睡在這兒。  逐夜涼按下目鏡左側的按鈕,開啟全維度成像捕捉係統,對整片土地進行掃描。土壤媒介,掃描深度隻有三米,但隻要挖過坑、填過土,都會留下痕跡,沒有什麽能逃過牡丹獅子的琉璃眼。  結果卻一無所獲。  “怎麽了?”白濡爾問。  “裝甲,”逐夜涼關閉成像係統,“不在地下。”  大家圍過來,賈西貝說:“這裏叫埋骨地,直覺會往地下找,梅針箭不把東西埋在土裏也有道理。”  “這麽大一片林子,”高修環顧四周,“怎麽找?”  逐夜涼指了指成像捕捉係統的按鈕:“我可以拉虛擬網格線,把竹林分成五十塊左右的區域,一塊一塊掃描,全部掃完需要七個小時。”  “太慢了,”元貞提議,“大家分頭找吧,這麽重要的東西,梅針箭不會藏遠。”  四具骨骼各自負責一個方向,就地散開。  賈西貝負責的是包括小竹屋在內的正北,他沒急著行動,而是先思考,如果自己是失明的梅針箭,會把東西藏在哪兒。  脫掉日月光,他閉上眼,摸索著向小竹屋走去。方才還覺得很靜的林子,此時卻充滿了各種聲音,穿過草叢的腳步聲、鳥鳴、遠處的江水,還有許許多多懸浮在半空、怪異的嘎吱聲,他一抖,是那些吊在竹子上的屍體。  腳被石頭絆了,他臉朝下摔在地上,膝蓋和手心火辣辣地疼,撅著嘴爬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探著身鑽進竹屋。  一股潮濕和腐爛的味道,他坐在屋簷下,慢慢聽。現在的他就是梅針箭,守著牡丹獅子的裝甲,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確保那東西萬無一失……於是,他聽到了,一個特別的聲音,在眾多的嘎吱聲中,最緩,最重。  “找到了……”他騰地站起來,“我找到了!”  逐夜涼最先聽到,迅速返回埋骨地,隻見賈西貝閉著眼,伸手指著東南方的半空。順著他的指尖看去,那裏有一棵粗壯的老竹,隔著霧氣遠望,像吊著一具屍體,但拉近焦距後發現,是一個偽裝成人形的帆布袋。  逐夜涼定位這棵竹子,在目鏡視界上直線奔去,人還沒到,右獅牙先到,當腰把竹子斬斷,帆布袋撲通掉下來,有金屬的撞擊聲。  他撕開袋子,看到了久違的猩紅,那是他被剝離了整整三年的“皮膚”,胸甲、背甲、一套四片的裙甲,這世上最昂貴、最傳奇的甲胄。  他一塊塊往身上組裝,從頸甲到腿部裝甲,從護腕到最細小的指骨表麵,最後是頭部,一具有獅子麵罩之稱的高大頭冠,中心有一百零八道放射狀的楞脊,遠看仿佛獅子的鬃毛,令人望而生畏。  最後一片裝甲安裝到位,左肩的指示燈閃爍三次,提示甲胄係統接入主程序,獅子吼的主燈顏色也從亮白變成了金黃。  牡丹獅子終於完璧,纖毫不差。除了空行獅子的顏色,他和三年前沒有兩樣,在翠綠的竹林中,像是一把重生的火,熊熊的,要燃燒。  獅子吼聚能,光亮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耀眼,能量波環繞擺蕩,發出隆隆的聲響,猩紅色的裝甲隨之震顫,有野獸低吼般的轟鳴。  逐夜涼握緊雙拳,炮筒指向天頂,猛地一下,能量釋放。  一束量子光從埋骨地直衝天際,半徑兩百米內的竹子全部連根拔起,燃燒著化成灰燼,還有那些不知名的吊屍,都被這張厚重的能量網吞噬,灰飛煙滅。  整個北郊震動了,黑骰子和轉生火一起,把沒來得及穿骨骼的賈西貝護在身下,這是牡丹獅子真正的實力,足以翻天覆地。  一山之隔的成沙港,孔雀翎失去了耐性,和她糾纏的這夥人明顯是在拖延時間,而且他們中沒有一具類似牡丹獅子的骨骼。  正覺得蹊蹺,從成沙背後,從密林覆蓋的郊外傳來一聲巨響,像獅子下山,又像山林崩塌,江水陡然後退了半米,露出岸邊的石磯。  這個聲音不是柳臣第一次聽到,是牡丹獅子!  孔雀翎收刀回身,傳來巨響的地方是埋骨地,隻有梅針箭一個人鎮守。  龍門組的人聽到炮響,以砍刀為首,分散向周圍的河道撤退,孔雀翎旋即確定,自己中計了。  “分社!”戰車隊指著逃散的雜牌軍,“要不要追擊?”  “小嘍囉,不必了,”孔雀翎放下長刀,神色凝重,“牡丹獅子馬上就到,全員做好迎戰準備。”  “牡丹獅子”四個字一出,戰車隊頓時沒了聲音,像是驚愕,又像是茫然,忐忑地盯著北側山林。  仿佛回應他們的好奇,一個赤紅色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山林上空,握著雙刀,背上有金光閃爍,徑直飛來。  成沙堂的人驚了,飛行骨骼,很多年輕人都沒見過,對陸上作戰的戰車隊來說,是最恐怖的製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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